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二十七章 國蹶行(15)


  “還要再吃點嗎?”

  潼關關城內,曹林看著身前的老下屬吃光了第二碗麵後,難得貼心來問。

  “不必,再吃會漲胃。”李清臣擦了下嘴,然後端起一碗清水漱了漱口,再一飲而盡。“欲成大事,一定要養生,否則再怎麼才能驚豔,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有道理。”曹林笑著點點頭,然後回到了正題。“你花了幾日功夫到這裡的?走的什麼路?”

  “四日不到。”李清臣有一說一。“就是走紅山滏口道,然後沿著正經州縣官道穿過上黨,進入臨汾,然後沿汾水大道越過河東,直達此處。”

  曹林繼續點頭:“辛苦了。”

  “還好。”李十二郎認真來對。“到底是正經道路,我又有修為在身,到城便換馬,並不費力,就是沒有護體真氣,不免有點冷,還有點餓,倒是不困……”

  “辛苦了。”曹林也只能這麼說了。

  實際上,局勢到了這個地步,這個下屬能一直不離不棄,基本上算是跟他走到最後,他心裡只有感激,可與此同時,他卻不知道對方過來到底有什麼作用,似乎也只能感激了。

  “我這次過來,主要是向中丞彙報一下河北局勢。”不需要曹林開口,李清臣便端著水碗繼續言道,乃是直接進入了主題。“張行先發《黜龍律》,號曰‘同天下之利’,然後便破黎陽倉,盡散河北三十年賦稅歸於河北,於是河北震動,人心盡附,還順勢掃蕩了魏郡、汲郡,收降了武陽,李定也開始動搖,與此同時,他們還在打敖山,取滎陽洛口倉,此事若成,則河南人心也會盡附……換句話說,如果不管他們,黜龍幫接下來橫掃東齊故地全境,只是時間而已。”

  曹林還是點頭,他也只能點頭:“我也是才知道……所以十二郎什麼意思呢?希望我回身對付黜龍幫?”

  “是。”李清臣乾脆利索。“下官先說清楚,我是有私心的……我從河南到河北,一直對付張行,卻屢戰屢敗,一開始算是私人恩怨,然後漸漸卻覺得算是為人立世立身的比拼,結果從軍事交鋒到修為,從政略安排到人心聚攏,全都被壓著,如今他盡取河北人心,我算是一敗塗地,所以心裡便有一口氣過不去。”

  “我懂得。”曹林當即頷首,卻又不由苦笑。“可是李十二郎,你有的你的一口氣悶著我懂,我也有我的苦衷,大魏到了眼下局勢,東都這裡就只有我這最後一擊的本錢了,得計算清楚才行……你說回身對付黜龍幫,卻有沒有想過,現在回去,也來不及救下洛口倉了?還是說十二郎覺得,黜龍幫敢來打東都?”

  “肯定不會打東都。”李清臣認真道。“張三心裡是有譜的,他打下黎陽倉,都一面放糧,一面不停往身後運糧,何談東都?不把河北掃蕩乾淨,不取了晉地,他是不敢碰東都的。至於洛口倉,便是丟了也可以奪回來,裡面的糧食他們一時半會運不走多少……”

  “奪回來以後呢?重新鎖起來?”

  “自然是放出去,接著黜龍幫繼續放糧,但要我們來放。”

  “這……還有用嗎?”

  “沒大用,所以我並不建議真的去奪回洛口倉,因為效果不大,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我們應該趁著黜龍幫大部在滎陽,繞道河內,直撲黎陽……中丞親自去。”李清臣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方案。“若能擒殺張行,自然妥當,若不能,也應該趁勢摧師,儘量擊潰張行直屬精銳,然後直撲到將陵,將他的將陵行臺一舉拔除……這樣的話,便是張行本人靠著修為苟活,沒了羽翼、丟了聲望的他在幫內也會喪失獨攬大權的根本,然後與河南的勢力再起隔閡,最後被李樞趁勢而起,為將來兩人再續上一段張李之爭……咱們反而應該放一放洛口倉。”

  曹林即刻頷首:“這確實是個法子……可是十二郎,還是那句話,關西不重要嗎?我現在能力有限,分身乏術,只能往一處去。”

  “中丞,下官上次在東都見你便說的很清楚了,大魏沒指望了,所以對中丞來說,去不去關西其實沒什麼意思。”李清臣笑道。“反正英國公會出手。”

  曹林微微一愣,看著對方一聲不吭。

  “下官說的不是實話嗎?”李十二郎面色不改,依舊微笑。“英國公的野心如今路人皆知,晉地一十五郡,除了晉北三郡被他當做驅趕饑民和盜匪的糞窖外,其餘一十二郡,早已經被他拉攏、控制妥當,便是關西北地幾郡、河北西部幾郡也有他不少影響,算是左右皆通,還有白橫元的襄樊七郡,一南一北,天下中心兩大要害莫名其妙就被白家給拿下了,明白著是既要入關,又要為日後出關掃蕩中原做準備的架勢……這種人怎麼可能真把關西這個根本之地讓給巫族?”

  曹林點點頭,認真反問:“可若是這般,我不該先對付英國公嗎?”

  “中丞想對付英國公也可以。”李清臣依舊輕鬆。“但我還是會勸中丞把最後一份心思放在對付張行身上。”

  “因為他的同天下之利?”

  “這是其中一個理由,最起碼是說服中丞的理由。”李清臣終於認真來答。“黎陽倉的事情之後,我是真心覺得他或許會成事,而這正是中丞該對付他的緣故所在……中丞,大魏便是要亡了,你不為曹氏著想嗎?若白氏代曹,曹氏便是被打壓一時,分支後代到底也不失關隴名門,而若是張行成事,且不談他什麼‘同天下之利’,只是以河北人為主的功勳臣子,便足以讓關隴暗然失色,曹氏又如何能倖免?”

  曹林不置可否,反而乾脆來問:“你跟英國公聊過了,他讓你給我帶的話?”

  “沒有。”李清臣坦蕩來對。“我不是英國公的人,也沒見他。恰恰相反,我知道想要說服中丞去對付黜龍幫必須也要捎帶著英國公,因為中丞心裡也有一口對英國公的氣……”

  曹林張口欲言,但下一刻他就閉嘴了。

  “所以,我雖沒見英國公,卻在路過南坡時,見了張老夫子一面。”李清臣平靜來言。“我問張老夫子,若我們攻打河北,他會不會阻止?他說,張三郎的膽大包天離經叛道都是他不能忍的,所以,若中丞進河北,他決不會做竊後之人。那麼中丞,如果張老夫子確定不與您為難,從您這裡來說,是不是可以擊敗張行後從容再做計較……屆時非但可以再進關西,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往河北去,英國公會不會按捺不住,不得不先入關,到時候,中丞反而能竊他之後,翻轉乾坤呢?”

  曹林沉默了下來。

  且說,他之所以呆在潼關不動,主要原因當然是韓引弓這個王八蛋,但問題在於,為什麼是在潼關等,不是在桃林,不是西都?為什麼不敢去河東處置了韓引弓?

  當然是因為一個簡單又直接的道理,那就是大宗師可借塔而為,離塔越遠越乏力,離塔越近越強悍,而這個遠近並不是單純的直線距離,是要以特定地理地域甚至城市群為分割的。

  誰也不知道是因為一些山川河流阻攔了天地元氣的交流,還是地域分割本身誕生了這些山川河流,總之,這似乎是大宗師們很早就意識到的一個問題,也是普通人知道比較多的一個關於高級修行者的基本道理。

  具體從曹林這裡來講,他人在東都,是誰也不懼的,但離開東都,戰力便下降了一定程度,而如果他越過大河或者入關,那就會徹底無法借黑塔調度天地元氣了。

  這一點,在河東有一位南坡夫子,關西有一位太白峰道人的時候,就更加明顯。

  此消彼長,他一旦越過大河或者入關,便意味著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尤其是兩位大宗師最少有一位態度曖昧,而且還有一個修為不明的英國公。

  曹林越來越懷疑,英國公已經是大宗師了,只是還沒有立塔,或者說這廝在等著入關或者拿下東都後再立塔,甚至直接建制。

  而這意味著他一旦離開東都踏足晉地或者關西,很可能會被兩位大宗師以絕對優勢截殺……去河北也是一樣。

  自己死了無所謂,事到如今曹大宗師也不覺得自己還會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白白浪費大魏最後一個頂尖戰力,這是曹林早就想好的事情。

  甚至,他此番西進,本來就有將白橫秋或者張老夫子釣出來,然後忽然折返,儘量換掉一個的潛在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