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三十章 國蹶行(18)

臘月間,一場不大不小的冬雪落下,結冰,又融化,等恢復之前的晴朗天氣時,已然變得愈發寒冷,河北河南的地區,原本十一月間小河就已經封凍,可以輕鬆穿行了,如今連漳水這樣的大型河流,也開始如履平地,而真正的“大河”也直接進入這個勉強算是暖冬的冰封期。鄍

 

但還不是太穩固,連浮橋的物件都可以鑿破冰層收起來,只有部分地區可以走人,而且走不了車馬。而接下來,還是要看天氣,可以想見,只要再來一場北風或者小雪,大河完全封凍也尋常,而若是直接越過去了,一日日暖起來,今年冬天也就是那樣了。

 

轉回眼下,寒冷的天氣中,相較於周邊勢力的反應,黜龍幫內部對臘月上旬張首席搞出來的事情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烈,因為大家是有些脫敏的,幫內的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位首席的大言不慚,或者說是習慣了這位首席不停的做一些他們覺得比較虛的事情。

 

當然,這不是說他們就會對此類事置若罔聞,因為按照經驗,這位首席的這些“虛勢”總還是會起些作用的。唯獨這一次,《民律》的反應在民間過於大了些,作用過於明顯了些,所以往後數日內,因為民間輿論裹挾,黜龍幫上下討論重點都在此處,反而使得有些人懷疑起了自己的猜想和重點落處。

 

不過很快,隨著這一波熱潮過去,情勢卻也漸漸波折了起來。

 

黜龍幫的大頭領與頭領們,果然關注與反饋更多在《過魏論》上,因為那似乎看起來像是戰書與檄文,很多人都以為這位首席是按捺不住了要繼續動手了,當然也有正經讀書人強捏住鼻子去稱讚《過魏論》的文采斐然,並表示自己也認為大魏將亡了。

 

就連晉北義軍洪長涯也來稱讚。

 

只有李樞跟白有思來信,表達了對《補六韜》那段簡單文字的興趣。鄍

 

張行可以肯定,無論陣營,無論態度、身份、關係,絕不只是李白二人會對這個有興趣,只不過李白二人就在黜龍幫內,才可以表達興趣,其餘人,便是有興趣,你也不知道是誰,而且,受制於眼下的局勢,便是感興趣,也無法表達出來。

 

張行自己就是這樣。

 

這場冬雪加寒流,與夏日的旱災、秋日的雨水一樣,造成了一些讓人不安的連鎖反應。

 

光禿禿的田野上,彙集了數百騎,都下了馬各自忙碌,而一處稍微背風的地方,十七八個鯨骨馬紮團團圍成一圈,卻居然都是黜龍幫的大頭領、頭領,除此之外,如範望、呂常衡、賈閏士等負責安保、護送、通訊的頭領根本沒有入座,只是在周邊巡邏。

 

眾人一開始只是閒聊些什麼,氣氛明顯融洽,但很快,隨著一隊頭頂冒著熱氣、戰馬脖下鈴聲不停的巡騎抵達並送來一份文書後,氣氛迅速變得糟糕起來。

 

“杜指揮這是在嘴硬什麼?”

 

周圍人還在傳看文書,張行張首席也沒有開口,只是臉色稍微難看,而他旁邊同樣的魏玄定已經發怒了。“濟陰的糧食存儲都只能撐到夏天,都要登州來支援,他淮西亂了一整年收成只會更差……關鍵是他到懸匏城後,這後半年也一直在打仗,軍糧消耗如流水,為什麼非得說自己糧食妥當?”鄍

 

張行依舊沒有開口,只是低頭抓了一把鬆軟的田土稍作搓捏,周圍許多圍坐的大頭領、頭領也都不吭聲,第一次隨張行出行的李子達身份特殊,本能想要解釋,也不知道從何解釋,

 

“能有什麼?”這時候,謝鳴鶴倒是例行忍耐不住,加入了言談。“無外乎是連戰連勝,覺得自己能以戰養戰,之前郾城一戰,奪了好多環東都大郡的城池,得了不少糧食財貨,所以只要眼下再打破了壽春,便可以繼續這麼下去……畢竟這一次,從旱災秋收這個層面講,淮南今年是沒有遭災的,而他今年去過淮南,是曉得彼處情形的。”

 

“應該就是這個主意了。”魏玄定氣悶的喘了口氣。“可是這與賭徒有什麼不同?賭贏了他自是英明神武,賭輸了卻是一敗塗地。”

 

“賭嘛。”將手中土渣扔下,真氣轉過,輕易清理乾淨了手掌,張首席抬起頭來四下來看,終於開口,倒似乎是另有見解。“亂世之中誰不是賭呢?關鍵是賭注是什麼,能贏什麼,這一場賭值不值得。”

 

旁邊李子達微微心動,多年的江湖廝混外加切實的利益牽扯者,他一下就想到了一些什麼,但一時卻有些模糊。

 

而這時,似乎是窺破了他的心思一般,謝鳴鶴卻也嗤笑起來:“這就是問題了,值不值得,誰說了算?從誰那裡算?”

 

張行也笑,笑完之後卻又正色起來:“我的意思很簡單,咱們不說那種被逼到絕境只有一條路的情況,那種情形下能走出來活下去就不錯了,只說有了本錢後的賭法……第一,要認賭服輸,而且誰輸了誰負責,這不光是自己一條命豁出去的事,是要儘量負得起責任;第二,要給做本錢、做賭注的人風險補償,最起碼要讓這些人自家心甘情願去陪你賭,不能強行綁著人去賭;第三,賭贏了,要賞罰分明。”鄍

 

“我相信杜龍頭第三條是做得到的。”魏玄定繼續皺眉道。“只是第一條,他怎麼負責?真輸了,糧食又斷了,他拿什麼養人?到時候只怕還要求助我們……不瞞諸位,我來時剛剛與柴副指揮見過面,相互想的清楚,東境中部三郡,勉強餬口罷了,一旦支援就要出缺口。而且運輸不用耗糧嗎?之前從東往西運糧食,就很麻煩,老百姓也好,地方官吏也好,看見本地的糧食往外處走,全都是沸反盈天……自家少了一頓糧,餓了一頓,跟送出去一頓糧,也餓一頓,根本不是一回事。”

 

話到這裡,便是最笨的頭領也反應過來了,魏龍頭對杜龍頭的不滿就在這裡了——真要說淮西打輸了,弄不到淮南的糧食,十之八九還是要向東境求援的,而這個時候已經處於臨界值的中部三郡割起肉來,怕是反應最劇烈。

 

“不只是糧食缺口問題。”謝鳴鶴也繼續笑道。“還有首席說的第二條,若說去打仗賭命的淮右盟舊部,我相信他是服眾的,但淮西的老百姓也是賭注,賭輸了要捱餓的,如何願意去陪他杜龍頭賭?首席不是說了嘛,咱們要利天下,這個老百姓的利不是天下的利嗎?”

 

“可話說回來,這年頭,老百姓哪有說話的地方,怎麼去告訴杜龍頭他們不想賭呢?”聽到這裡,李子達終於忍耐不住。“難道做事事事都要問過天下所有人再去做?那怎麼能做成事?”

 

“李大頭領這般言語豈不是自欺欺人?”魏玄定冷笑一聲。“老百姓總有些最基本的訴求,吃飽穿暖少死人,不用說吧?”

 

“那徭役呢?”李子達也不知道是為了給杜破陣辯護,還是真的不解,又或者頭鐵。“徭役是老百姓誰都明顯不願意做的,可是水利總有人要修,官道總有人要維護……便是河北東境這裡執行的妥當,不擅自征伐徭役,甚至還改少了,可還是用了大魏的舊律,定了每年四十日的徭役,戰事更要徵發民夫……若是凡事依著老百姓的意思,沒有這些,這天下反而要大亂的。”

 

“這就要讀書人出來算賬。”一直沒吭聲的崔肅臣忽然正色道。“算清楚總體的利弊,這才能接著往下同天下之利。”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