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五十三章 跬步行(21)

  對內是從頭到尾都在搞組織建設,都在努力將一群來源駁雜,沒有政治理念和認知的人給捏合起來,但分崩離析的風險一直都在。

  哪怕是眼下,梅花瓣上的五個營主將,張行都不敢說,誰可以完全信任!

  對外是戰事不斷,每一次對生存空間的嘗試拓展都要迎來生死大戰······歷山一戰,幾乎相當於爛泥中打滾贏下來的,要多丟臉有多丟臉;馬臉河一戰是最輕鬆的,但也是走了薛常雄無法整合河北,人心不服的運道;至於眼下,君不見頭頂的棋盤正在壓下來,第二顆銀色棋子已經成型了嗎?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張行望著頭頂,忽然笑著嘟囔了一聲······自己竟然是因為想對這個世界做出改變這種偉大的理由而沒有想著回家嗎?

  這也算是大公忘私了吧?

  不過,也就是從這裡,張行打開了思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意識到了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這個問題。

  簡單來說,就是他心虛,他並非質疑黜龍幫的成就,而是覺得自己配不上眼下這個事業,害怕自己不是一個英雄······短短六年前自己還只是個鍵盤上打字的廢物,憑什麼現在就成英雄?

  而如果他張三不是英雄,憑什麼擋住頭頂這位明顯是這個世界原生英雄的人物?

  白橫秋是英雄嗎?

  或許不是,但絕對稱得上是梟雄或者陰雄了,此時此刻,看著第三顆赤色的棋子再度凝結成功,聽著周邊宛如海嘯一般的喊殺聲,考慮到眼下的困境,你可以質疑他的道德、他的理念,但很難質疑他的實力、謀略和決斷。

  所以話還得說回來,如果自己不是英雄怎麼辦?

  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都是硬著頭皮上的,都是從所謂理論和故事中摘出來的,與其說他張三在學著做一個英雄,倒不如說是在扮演一個英雄······他每次做出決斷的時候,都只是表面上鎮定,內心忐忑不安,每次做出某種建設時,都只是表面上言笑晏晏,內心茫然無從······這就是根源,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而這個情況,白有思早就察覺到了,張行也只是回味。唯獨回到眼下,為什麼要在意這件事情呢?

  敗了,亡了,不也是活該嗎?

  但是為什麼不甘心呢?為什麼要迫切的去想這個足足六年都沒什麼計較的問題呢?

  答案依然很簡單,張行陡然醒悟,他不僅僅是心虛,也不僅僅是意識到了他自己不是個英雄,與此同時,或者說正因為如此,他還渴望成為英雄··

  ···因為三年半前的那個夏天,他就自作多情的認為,這個世界是需要英的。

  不然他為什麼扮演英雄?

  他絕不願意將自己的辛苦成就,拱手相讓給自己討厭的人。哪怕這番成就是那麼搖搖欲墜,那也不行。

  他絕不願意放棄成為英雄的機會,不管是出於私心還是良心。可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英雄呢?

  張行定定看著天空,心中似乎有了一絲明悟······擋住這個當世梟雄的那三顆棋子,自己不就是英雄了嗎?!

  事情從來都是這般的,一而二,二而一,英雄舉動成就英雄,。自己怕死嗎?

  開什麼玩笑?經歷了這麼多,還怕這個?只是希望對方的那三顆輝光棋子不要太誇張就好。

  就好像是在回應張行一樣,隨著棋盤進一步下壓,已經結成三個大小不一顏色不一輝光棋子的白橫秋毫不遲疑,忽然揮手,三顆棋子中的那丈餘顆銀色棋子便緩緩朝著黜龍幫那梅花瓣一般的大營中心方向移動了起來,而且明顯在緩緩加速。

  眼見如此,雄伯南再不猶豫,其人高高騰躍而起,卷著如灰白色潮水般的寒冰真氣落在了上空的棋盤上,並擋在了那顆棋子的運動路線上,復又單手搖動紅底“黜”字大旗,大旗飛舞,生起狂風,將棋盤外圍的雲氣盡數吹散,氣勢似乎完全不弱於那面巨大的蓋天棋盤。

  到此時,上上下下如何不曉得,黜龍幫的宗師出手了,而且是藉著大陣之力來收這枚棋子,這幾乎是黜龍幫的最高戰力的最強表達了。

  於是乎,一時間,整個戰場都被按了暫停鍵,幾乎是兩軍外加最近的東都觀戰兵馬合計六七萬眾全都看向了戰場中央上空的這一幕。

  白橫秋看到對方居然離開大陣起底的地面,直接來到自己的棋盤上,顯愣了一下,然後不由大喜,卻是抓住時機,毫不猶豫的伸掌奮力一推。

  只是一推,那一丈方圓的銀色棋子便陡然加速,須臾便宛若一顆銀色星,直接撞向了雄伯南。

  雄伯南絲毫不慌,反而使出全身力量,捲動紫色巨幕,試圖收下這顆銀色棋子。

  然而,棋子臨到跟前,隨著白橫秋另一隻手憑空一抓,雄天王只覺得身下一空,居然跟下方大陣斷了聯繫,反而是頭頂棋盤將他牢牢鎖住,也是一時大駭······果然,接下來,身前紫色巨幕雖在,卻被那疾速抵達的銀色棋子輕易劃開,然後只是在紫色大幕裡一撞,黜龍幫最高戰力便在萬眾矚目中被那銀色棋子壓著當空而落。

  最後,重重的砸在了北側賈越營中,生死不知,卻沒見到其人迅速再起。

  白橫秋一招制敵,大宗師之威,恐怖如斯。

  大概是數息後,沉默被三萬太原軍的狂喜呼喊給打破,而黜龍幫大營內,數營兵馬也都駭然······這還不算,大營東側的周行範所部甲騎,因為暴露在外,瞬間便搖搖欲墜。

  這可比陣前鬥將失敗影響大太多了。

  實際上,許多高層,如徐世英等人,幾乎瞬間便已經絕望,便是崔肅臣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哆嗦了一下嘴,卻又看著安坐不動的張首席背影,重新落座。

  隔著一條河,鄭善葉如釋重負,繼而大喜:“段公!到底還是白公棋高一著!我之前幾乎被你說的以為黜龍賊要勝了!”

  段威冷笑一聲,並不言語。

  相隔數里之外的太原—武安營內,正在跟屈突達枯坐的李定也陡然一愣,然後茫然看向了戰場方向。

  屈突達在側,忍不住來問:“這是白公勝了?”李定茫然搖頭,說了句大實話:“不曉得。”屈突達也只能嘆氣。

  轉回清漳水畔的戰場,還是那句話,白橫秋絕不拖泥帶水,他既突襲至此,既毫不遲疑出手,既一擊而破紫面天王,如何還會拖延?如何會給黜龍軍喘息之機?

  下一刻,最大的那顆棋子,也就是方圓數丈的金色棋子,直接開始加速,須臾片刻,便從空中飛來,而且隨著它在棋盤上的運行,本身也變得越來越大,待到它幾乎有方圓十餘丈的地步時,恰好停在了王叔勇大營的正上方,周邊軍士早已經狼狽逃散,而王五郎本人卻孤身立在了站樓之上,一言不發,只是抓緊了長弓,引大陣真氣,指向了這枚巨大的棋子。

  然而,就在王叔勇即將射出這一箭的時候,遠遠望著整個大營的白橫秋忽然宛若落子一般將右手奮力下按,棋子也忽然脫離了棋盤,卻沒有直接落下,反而朝著下方斜線飛出,直接飛落到西面牛達營與周行範騎兵交接處。

  棋子落地便是一聲宛若雷鳴的巨響,隨之而來的乃是巨量的輝光真氣四散炸開。

  爆炸之後,牛達營的柵欄被炸開數十丈的缺口,而周行範的騎兵與牛達營的守軍當場死傷無數,根本無法計點。但也無須計點了,因為隨著金色棋子一落,周行範的騎兵徹底失控,立即拋下救援任務,不顧一切往中軍大營這唯一一個有效通道逃來。

  白立本的部屬歡呼雀躍,隨著主將發一聲喊,也奮力往被炸裂了巨大缺口的牛達營而去。

  牛達營本來就是諸營中戰力最弱的一營,原本就搖搖欲墜需要騎兵救援,此時遭此重創,更是徹底無力,根本無法阻擋。

  一旦兵敗,那才叫死傷枕籍呢。

  河對岸,在最近距離看著這一幕的段威終於仰頭大笑,而鄭善葉反而惴惴不安起來。

  將臺上,崔肅臣再度起身,卻是緊張的上前數步,但最終還是小心退了回去,重新坐在了鯨骨馬紮上。

  無他,崔二郎看的清楚,隨著第二枚金色棋子落下,炸裂了一方營地的一翼,就在自己身前的張首席手中插入地面的那柄無鞘劍直接莫名一彈,幾乎要從地面中彈射出來,張首席本人更是宛若被火燎了一般當場一驚,直接脫手,卻是用左手迅速接住了這把劍,然後奮力重新插入地面。

  很顯然,這一擊非但擊破了牛達大營的防線,也直接傷到了腳下的梅花真氣大陣,甚至對主持大陣的張首席本人造成了傷害。

  這是真的,張行原本持劍的左手手心隨著剛才一震已經麻木起來,而且怎麼都消散不開。

  但這些還不是崔二郎直接坐回去的緣由······真正的緣由很簡單,崔二郎剛剛起身向前數步便忽然意識到,第三顆紅色棋子要往何處來了!

  “崔分管。”張行努力攥著麻木的拳頭,扶劍回頭來對。“未免波及,你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