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十二章風雨行(12)

牛達聽懂了,但也完全愣住,李定也有些恍惚。

因為這個他們真沒想到。

“謝總管應該也不是真心想殺人,他只是必須要跟著陳總管行事。”秦寶也開口道。“黜龍幫內英雄豪傑輩出是不錯,但無外乎是東齊故地之人,是河南河北人為主……這事三哥今日還專門說了的……而陳總管一個南人來做文書總管,統攬黜龍幫文書來治十八郡五十六營,其實是南衙宰相的格局,要是連謝總管這位幫內最近的南人兼故人都不能跟緊他,其他人只會更加不服。”

牛達和李定半晌沒有說話,只能低頭喝酒。

“李樞這種級別的人,處理他要考慮的是政治大於軍事。”張行幽幽以對,做了最後解釋。“所以,這件事的處理順序這樣的,先把他跟他帶走的兵馬給帶回來,確保沒有黜龍幫自家內訌;然後不能讓他被杜破陣那些人給在外面弄死;再確保他是被幫內自家公決……換言之,公決他的下場這件事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而不是說他該有什麼結果。”

“但李樞如何落得如今下場,生死都無足輕重呢?”秦寶產生了新的疑問。“記得一開始的時候,還是他掌兵東進的,便是數月前也還是幫內實力最大的一位龍頭。”

“因為他目光短淺,看前途、尋路線,只能一不能二,遑論三;而且他性格也有缺陷,表面上為人謙和,待人誠懇,其實性格傲慢固執,不能容人;但這都不是他落到眼下局面的根本,因為前面說的這些缺點,我其實也有,你也有,李四也有,思思也有,大家都有,只是各不相同而已,他的問題在於他不能一直把這些缺點給蓋住,或者說不能堅持對的東西!”張行帶著酒勁侃侃而談。“天下事都是這麼敗的,李樞再如何,或者說這天下人任何一個人再如何,難道有剛剛死了的那位聖人登基時來的顯赫嗎?有當時那位聖人前途遠大?那那位聖人又是什麼下場?!”

秦寶重重頷首。

李定在旁,終於失笑:“你們這問答,倒是真像極了當日東都承福坊的時候……連我在旁邊看著都一般無二。”

秦寶不由尷尬一笑。

張行一愣,旋即也笑:“時日一去不復返,孰料故人皆安全。”

“哪裡來的皆安全,三娘是怎麼回事?”李定當即駁斥。“這事怎麼想都太突兀了吧?”

“說簡單點,就是遇到了風災,實打實的風災。”對上這幾人,張行沒有遮掩的意思,卻又言簡意賅。“而若是說透徹點,這可能是她的命……有人跟我說,赤帝娘娘視她為私物,想要她自行一番事業!”

“那你就任由赤帝娘娘擄走她?”

李定本該這麼問,但卻一言不發,他知道張行不是這種人,秦寶也知道。

“這一仗之後我無論如何都會去找她,於私,那是我妻子,於公,那是我黜龍幫的五個營,許多個頭領……但我總覺得,三娘不是需要幫助的人,她自己就可以解開枷鎖,說不定能直接迎上去。”張行依舊坦蕩。“我信得過她。”

幾人倒不好說什麼了。

因為很少有認識白三孃的人對她沒信心。

“單大郎今日的意思我大概曉得了,你是想說,咱們這位首席必能成事,而我們這些人也要提前準備?”時間繼續流轉,黑夜中,城內外幾場宴席都已經散場,但其中最大一處,兩位最主要的列席者還在院中相對而坐,正是兩位新上位的龍頭竇立德與單通海,卻不知在勾連什麼。

“已經成事了。”單通海冷笑道。“便是爭到最後黜龍幫全沒了,依著眼下幫裡的成就,咱們這位首席也跟他最喜歡看的《酈月傳》中游龍宰相一般格局了……至於說將來,將來不管是白橫秋還是蕭輝,但凡不是黜龍幫贏了,關我們何事?我們難道還能棄了自家在河北河南的格局去給他當狗?還是說以眼下這位首席的威望,咱們還能另起爐灶?”

“是這個道理。”竇立德似乎是酒喝多了有些失神,但片刻後還是點頭不止。“就是這個道理,那該怎麼預備呢?”

“其實就一句話,一定要守住舉手的規矩。”單通海肅然以對。“我不曉得他張首席是為了團結人心的權宜之計還是真心要搞這個……但這個規矩是我們立身的根本,守住這個規矩,自家犯了錯,不至於動輒身死族滅;自家也不犯錯,便可以稍作制約,行些咱們自己的策略!”

“若是他……若是他……”竇立德點點頭,卻又搖頭,顯得有些遲疑,但終究還是開口了。“若是他真就是權宜之計,最後當不了至尊改一心做了皇帝,要改規矩怎麼辦?”

“那他總得先改吧?”單通海倒是想得通。“總不至於一下子就沒了吧?而且,總留下一個老規矩日後再改回來吧。”

“不錯。”竇立德也笑了。“還是單龍頭灑脫。”

“談什麼灑脫?”單通海停了一會,方才來答。“不過說實話,有時候我也想,咱們還是有運道的,不管將來黜龍幫到底成什麼樣子,也不管那位張首席將來會不會翻臉,這四年總不是虛的,總是走運的。不然你看看其他地方……也不用看其他地方,只看看兩三年前的河北……我就是來河北後看到你們的悽慘,看到你們這兒的殺人如麻,四野枯敝,才曉得之前東境格局的珍貴,曉得黜龍幫規矩的難得。”

竇立德不再言語,而是眼神飄忽起來,也不知道是單純醉酒,還是想到了加入黜龍幫前遭遇的河北的境況……又或者更具體一點,是三徵前官道旁拋屍的青壯?是被殺死的竇氏宗族父老?還是凍死餓死在高雞泊裡的各路義軍家眷?

誰知道呢?

進入四月,淮上軍情繼續傳來,剛剛重新組織並發動起來的黜龍幫上下一時緊張不已——因為江都禁軍發動的太快了!而且根據情報來看,也太團結了!甚至實力幾乎無損!

這還不算,隨著黜龍幫將情報能力轉向禁軍為主,加上禁軍北上,相關情報週期變短,很快,就給人帶來了一種局勢加速崩塌的感覺。

四月三日,禁軍前衛吐萬長論率兵一萬四千自淮南化明先行渡河,杜破陣初來乍到,立足不穩,根本沒有阻攔,直接放棄當面的淮北徐城……這個消息,黜龍幫是四月七日得知的;

四月五日,禁軍主力自運河淮口山陽正式渡河,輕易奪取了泗水入淮口,這個消息傳到黎陽是四月八日;

四月六日,禁軍主力循泗水北上,佔據要衝淮陽,這個消息傳到東郡白馬是四月九日早上;

同一日,就在淮陽身後徐州城的杜破陣不戰而逃,放棄了徐州本鎮,這個消息傳到黎陽是四月八日深夜……因為杜破陣提前通知了黜龍幫。

故此,當夜張行便立即動身,來到了大河對岸,結果剛到對岸的白馬,吃了頓東郡治所的廊下餐,便接到了這個消息。

情況發展到現在,前後三日,禁軍便全面渡河,徐州不戰而逃,整個黜龍幫都被驚醒,原本還沉浸在河北戰事餘波與各種內政、整編、擴軍訊息裡的黜龍幫各個層級全都清醒的意識到,一場新的軍事衝突在所難免。

而原本胸有成竹的高層也不免有些動搖。

原因很簡單,禁軍的團結與迅速,雖然事與願違,卻也算是早有想象,高層早就通了氣,制定了策略……問題在於杜破陣放棄徐州治所與核心一郡下邳,逃往東海躲避……這件事情可不是誰的提前佈置。

這是杜破陣為了保存最後的實力,自行為之!

四月七日到八日,禁軍主力繼續大舉渡河,而前鋒趙行密不確定在具體什麼時間點輕易奪取了徐州城。

一時間,全天下的目光都投向了徐州,大家都想看看天下數得著的兩個強梁是如何一決勝負的。

但只看了一兩天就不看了,因為很快另一個震驚天下的消息就傳出來了,所有人都看向了西面:

英國公白橫秋在擊敗了渭水畔的一支巫族部隊後繼續率兩萬主力西行,駐守西都大興的當廬主人韋勝機出城來迎,白橫秋兵不血刃控制了西都城,然後當日便尋到了一個曹氏遠支的子弟,立為新皇帝,自稱丞相,大赦天下,並正式將大興改為長安,然後遣使四面。

這一日是四月初九。

之前被當廬主人攔在藍田東南通道的荊襄總管白橫元接到訊息,扔下大軍,單騎入城,向白橫秋稱臣,這一日是四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