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九十章 山海行(37)

天黑了,宴席散了,觀城內的黜龍軍突圍部隊還是有些騷動,明明大家還是很疲憊,卻總是睡不著覺……頭領們當然可以理解,實際上,就連這些頭領們也按照地域、隸屬、交情,三三五五聚集在一起交換情報,討論局勢。

 至於張行,他往城西河南五營的營地略作巡視,便匆匆回到了觀城城內的縣衙……這是他主動要求的。倒也不是說這些日子累壞了,要脫離一下群眾,而是他確實有事要做。

 回到縣衙,鋪開紙張,也不用墨水,而是用隨身攜帶削尖的炭筆來書寫,具體內容也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

 維持軍備到白橫秋徹底離開,之前不得放鬆警惕,之後迅速設置防務;

 各家都要派使者,但要分清楚態度,招撫馮無佚,鎮壓崔儻、王臣廓,示好幽州,防備薛常雄,聯絡晉北與北地;

 嚴密監視東都;

 果斷佔領汲郡、魏郡,河內郡可以稍微放緩;

 李定集團保持兩郡地盤和軍隊建制,暫時不插手對方人事、財政,但要求執行黜龍幫相關政令;

 以軍械、金銀作報答予北面援軍各處,可以仿照李定特例討論給洪長涯龍頭身份,給尉遲七郎、黃平大頭領待遇,陸大為、宇文萬籌、藍璋頭領待遇……若他們不願意接受也不勉強;

 迅速追回白有思;

 討論周行範、劉黑榥為大頭領,韓二郎、黃屯長、白金剛、龐金剛、張世昭轉為頭領事宜,落實謝鳴鶴、崔肅臣為大頭領事宜……秦寶不急,要帶在身邊安安心;

 設軍務總管,以徐世英兼任,以軍法部兼計軍功;

 討論建立大行臺,並與將陵行臺分割,下屬王翼(軍事參謀)部、文書(政務秘書)部、軍法(統攬準備將兼計軍功)部、軍務(指揮)部、法務部、外事部、民部、屯田部、後勤軍械部、倉儲部、巡騎部等,直接統攬各行臺指揮與地方總管……風聲先放出去,行臺屬部數量、職責可以放開討論補充、議論人事;

 撫卹死傷士卒、安撫地方……可以詢問西北諸郡受損情況,尤其要注意春耕補種,不能因為之前放糧家中有存放的陳糧、朽糧就坐吃山空,也要迅速組織商隊流通……

 寫到這裡,張行只覺得有些頭疼,一時也寫不下去了。

 不是說不能寫,畢竟,真要是寫下去,他能寫一整夜,但關鍵在於寫多了沒有意義,稍微佈置一點要害問題才是正確的,但偏偏連續高強度作戰到今日,身體和精神負荷都到了一定份上,什麼是要害,什麼是關鍵,也未必能認知妥當,寫的完全。

 於是乎,其人不由嘆了口氣,乾脆走了出來。

 城裡塞了這麼多人,縣衙裡當然也不例外,許多隨軍的準備將、文書、參軍皆在這裡落腳,而且也都沒睡覺。

 張行之前只尋了一間公房,這些公房排列整齊密集,分為左右兩翼,是縣衙正經辦公地點,現在便相當於臨時宿舍,自然人多,於是就在這兩處混著王雄誕、秦二、胖金剛等人胡亂說了一圈話……無外乎是問候家人安否,調笑此戰經歷,也算是他張三郎的傳統藝能了……待到氣氛火熱,從左翼公房說到右翼公房,便也站起身告辭,連秦寶等人都沒叫,只孤身準備回去補完自己的計劃書。

 而其人來的時候是從公房正路走,走的時候住在這裡的參軍們則指了個側門,說是更近,便徑直過去,結果入得側門進入一條小巷子,卻當面聞得有人在啜泣。

 他修為基本上已經脫離了凝丹,只要準備好觀想的東西去作觀想,便算是正經成丹境,自然目光透徹,抬頭一看,卻居然是有些印象小劉參軍,不由頭皮麻,幾乎想退出去,但還是扭捏走了過去。

 “小劉,你這是未婚妻子出事了?”張行硬著頭皮來問。“她在將陵,竟也不得安嗎?是得病了嗎?”

 小劉參軍抬起頭,緩緩搖頭:“不是……有勞席掛念……她在將陵,並未出事,我也活了下來……只想著此番回去,務必完婚。”

 “那是怎麼一回事?”張行終於不解。

 “是趙大哥,做大參的趙大哥!我孤身從河南過來,只趙大哥待我如父兄……此番戰事,我跟趙大哥都隨席一起……從一開始到突圍出來,生生死死都沒事……反而今日大事都定了,在打孫順德時候落了馬……我現在想來,實在是忍不住。”說著這話,小劉參軍眼淚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前後好幾次,幾乎泣不成聲,最後勉強止住,告知了原委,告知完以後,復又淚流不止。

 張行無奈,只能拍了拍對方肩膀,然後原路折回,喊了一個參軍,讓他盯著小劉,自己則繞路回去了。

 回到公房內,準備繼續來寫,但是剛剛削尖了炭筆,便有人敲門。

 “三哥,有位抱著鏡子的先生要找你。”秦寶敲完門後推門出聲。“他說是約好的,但賈閏士不在。”

 “哦!”張行恍然,卻是放下了炭筆,擺了下手。“請他進來。”

 果然,片刻之後,王懷績抱著鏡子走了進來,然後笑了笑:“張席明天就要過河?”

 “是。”

 “定下了?”

 “是。”

 “那我就放心了……”王懷績嘆道。

 “這樣就跟你沒關係了?”張行抓住要點連聲反問道。“有人在北面給我安排了東西?對吧,你說的!但現在看來,你只是傳話的,並不願意牽扯進來?現在曉得我下定決心南行,終於最後一絲顧忌也無了……還是說,事到如今,已經是最後機會,所以想說服我儘量北上?”

 “說的都對。”王懷績想了想,正色道。“都對。”

 “坐吧。”張行抬手示意。

 王懷績也不關門,而是抱著鏡子坐到了張行桌案後面的簡易木榻……兩個人好像是一起辦公後閒聊的縣中雜吏一般。

 “那我先問……你說的,什麼都可以問。”張行先開口。“伱便是勸我,也是想通過讓我知道一些事情,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改主意對不對?”

 “自然。”

 “那好,你是誰?”張行也坐了下來,第一個問題理所當然。

 “我當然是王懷績,但現在我知道白帝爺知道的所有事情,也知道他的想法,他若是有話說,我也會轉達。”王懷績難得顯得平靜和隨意,這一幕加上門外的嘈雜,若不是立在門外的秦寶回頭看了一眼,幾乎讓人以為這是在說什麼閒話。“你就當我是個活鏡子。”

 “好。”得到了意料之中答案的張行點點頭,復又來問。“誰想讓我去北面?北面的東西是誰安排的?”

 “想你去的自然是黑帝爺,但安排上講白帝爺也稍微摻和了半手,順勢而為那種。”王懷績摸著鏡子笑道。“你是黑帝爺的點選之一,北地人,蕩魔衛出身,在黑水被黑帝爺開了鎖,路安排的明明白白,自然是希望你勝過其他幾個種子,回北地、整合七衛八公,仿效他當年作為,出北地入河北而爭天下……便是爭不了,也要趁機替他梳理蕩魔衛。”

 “實話實話,這一條線如此清晰,我反而有些謹慎了。”張行有一說一。“黑帝爺有幾位點選?”

 “表面上四個,實際上五個,死了兩個。”王懷績回答乾脆。

 “還剩我跟賈越……還有誰?”張行抱著不問白不問的心態來問。

 “陸夫人。”王懷績平靜作答。“那兩個就是死在她手上的。”

 “嘖。”張行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六韜》就是白帝爺摻和的那一手?”

 “在北地摻和的那一手。”王懷績的回答客觀公正。“白帝爺在這事上摻和的多了……不管是黑帝爺的點選計劃上,還是你身上。”

 張行聽出了意味:“所以,具體怎麼摻和的?”

 “他就是把一些東西擺在黑帝爺規劃的路上。”王懷績依舊冷靜,沒有半點謎語人的意思。“但這個作為還是要瞞著的,因為有些東西擺上去,黑帝爺根本不在意,有些東西就不好說了,畢竟是另一位至尊……當然,白帝爺敢這麼做也是因為他知道黑帝爺對一些事情不在意,似乎知道了也無妨,但關鍵還是要儘量瞞著……比如說,你的另一個來歷。”

 張行沉默了一陣子,緩緩開口來問:“我也算白帝爺擺在黑帝爺點選計劃上的東西?”

 “非要這麼說也不是不行。”王懷績語氣冷靜的可怕。“否則,我憑什麼坐在這裡有問必答?”

 “那我是不是也算是白帝爺的點選?”張行眯著眼睛來問。

 “不是。”王懷績立即搖頭。“四御的所謂點選都是有根由的,有一種切實的東西……”

 “什麼東西?”

 “具體很難說清楚。”

 “那就打個比方。”張行毫不遲疑,步步緊逼。

 “也罷,我就大約講解一下。”王懷績坐在榻上,伸手從桌上取了一張紙,一邊摺疊一邊款款來言。“你知道天地元氣從哪裡來嗎?不是說什麼根由,那個白帝爺也在找,大家只是猜想……我是說渠道,天地元氣進入此方天地的渠道。”

 張行想了一想,忽然看向了屋外,彼處,雙月月影昏沉,但還是有一點月光落在秦寶高大身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