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八十六章山海行(33)

 到後來,外圈的人也漸漸圍攏,又有人來問東都的風情,聽說夏天都喝冰鎮酸梅湯後無一人能理解……連尉遲七郎這個晉北的都覺得離譜。

 再往後,就是張行大約講述了黜龍幫創業以來的路程。

 乃是自東郡、濟陰揭竿而起,順濟水而下,幾次三番挫敗於下游張須果,然後雙方力竭之時,靠著上游根據地的有力支援泥地打滾一般勝了對方,終於全取東境。隨即,再渡河北上,敗薛常雄以立足,破曹善成以壯大,又因為今年河北糧食註定不夠冒險攻擊黎陽倉,結果遭到反撲,又被白橫秋借力取巧圍住的經歷。

 最後是這一次被圍後冒險突圍成功的結果。

 話到一半,其實天已經矇矇亮,就已經有許多其他夜間落腳的援軍尋過來一起聽了,而待聽完,東面已經完全白了起來,只是差個日頭而已。

 這時候,張行口乾舌燥不提,其餘人早已經聽得痴楞,半晌沒有人言語。

 過了許久,居然是黃平低聲開口:“聽起來平平無奇,竟也是百戰砥礪,做出這般局面的,也苦了你了。”

 旁邊尉遲七郎搖頭:“說起來輕巧,其實我曉得有多厲害,我這幾年,無外乎是跟左右兩邊的打,一個代郡的二高,一個西關的陳凌,只不過是擋住了他們,就已經凝了丹、成了丹,張席那裡又該如何?也難怪白三娘要往這裡來了。”

 年級較大的藍璋也若有所思:“卻不知道當年黑帝爺百戰創業是個什麼局面?”

 其餘人多連聲感慨,而原本話多的宇文萬籌竟與原本沉悶的陸大為一樣,他們之前在張行說話時多次對視,此時卻都一聲不吭,低著頭不知道想什麼。

 張行這時候便站起身來,四下來望,只見一輪紅日自東方嶄露頭角,再往南看,彼處煙霧縷縷,也清晰可見,也不做猶豫,回身來交代:“諸位,既然天明瞭,咱們也該說正事了,四五里路,你們應該都看到了我們那邊煙火了,不是要看看我們黜龍幫還有多少人嗎?就隨我一起去吧!須吃不了諸位豪傑。”

 眾人鬨笑起身,黃平、尉遲七郎、藍璋直接便去牽馬,其餘人都隨之而動,不止是此間,周圍圍攏過來的北地、晉地騎士也都嚷嚷著要去牽馬一起走,宇文萬籌和陸大為原本還有些遲疑,此時再對視一眼,也只好去牽馬。

 張行被讓了一匹馬,直接上馬走在前面。

 大陸澤內青綠色與黃白色的蘆葦蕩交錯,有深水有淺灘有泥淖,張三並不識得道路,卻不耽誤他使出寒冰真氣來,將沿途泥淖與蘆葦蕩給大約凍得硬邦邦,然後帶頭往前面走去。

 走不過一里路,身後便蜂擁過來的北面援軍何止數百騎,早已經驚動對面黜龍軍,數道流光飛來,張行也不下馬也不抬頭,只是在前面一揮手,那些流光便在空中折返。

 不過,即便如此,張行依然能夠注意到,之前自己歇息的地方,那面熟悉的紅底“黜”字旗已經高高立起。

 就這樣,待到日頭完全冒出來的時候,金光灑滿大陸澤,張行一行人便抵達黜龍幫的臨時營地,來到了那處淤泥堆積的土山前。

 這個時候,張席忽然回頭來笑:“諸位,且停停。”

 身後許多人紛紛勒馬,甚至有人差點在有些冰渣的泥面滑倒,一時頗顯嘈雜。

 張行耐住性子,等身後許多人安靜下來,方才繼續含笑來言:“諸位兄弟,昨日到了兄弟們那裡,便是我一個遊子回了家,現在又回到這邊,雖只隔了幾里路,卻是又要做回黜龍幫席,再來交談,就要嚴肅起來了……要不諸位兄弟遲我幾十息,等我去那裡裝模作樣擺起席的架子來,再去見我。”

 眾人大笑,卻也任由張行去了。

 而片刻後,眼瞅著張行到了那旗幟下,翻身下馬,然後接了一個白色短氅披上,背靠著泥山尋了個土窩坐下,再來招手,眾人便再度蜂擁向前,而走到這片陸地上,擺脫了結冰的泥淖後,為幾人幾乎不約而同的猶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誰帶的頭,紛紛下馬,只將馬往一側一趕,步行向前。

 再往前走,不過四五十步,東面金光之下,眾人看的清楚,張行端坐在土窩裡,淤泥山四周頭領、參軍、軍士姿態各異,卻都自覺圍攏過來,然後齊齊往這邊來看:

 這其中,不少人認得雄伯南,曉得這位天王如今是貨真價實的天王,如今卻只披著一個滿是灰的白色短氅,坐在張行一側,大馬金刀來看眾人;

 還有幾乎所有人都認識的謝鳴鶴,知道這是江東八大家出身的風流名士,修為風度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此番卻為了黜龍幫四下奔走,隨著眾人渡苦海翻紫山,一路辛苦,連鬍子都油了,現在更是有眼尖的人看到那鬍子似乎又被火燎了,也披著一個短氅起身,然後靠著蘆葦窩子來看這邊;

 甚至火堆旁還有一個年輕人,明顯重傷,只臥在一個掛起來的網兜裡,連頭都不好抬,還是強行側著頭,露出滿臉胡茬和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

 除此之外,還有明顯不是善茬,但因為披著白色、黑色短氅而確定是頭領的人或持長劍或撫盔甲,正在這幾人周邊或戰或立,還有分不清是什麼身份的人在那裡擺弄什麼繡花的手絹,摩挲什麼雕花的鏡子,更有人更換包紮傷口的衣甲,在火上用頭盔燒水,在淺水那裡清洗衣甲……此時全都定住,然後扭頭來看。

 便是張行本人,此時眾人看的清楚,也果然眯著眼睛,面無表情,紋絲不動的在陽光下來看他親自領回來的北面援軍。

 就好像什麼東西讓這些人定格了一樣。

 坦誠說,這些人多灰頭土臉,衣甲不整,說一句狼狽不堪是足夠的,更不要說入眼所見的傷亡與疲憊了。

 但當此之眾,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即便是黃平這種自以為會坦蕩無虞的、尉遲七郎這種勇猛無匹的、宇文萬籌這種見多識廣的、藍璋這種心無雜念的、陸大為這種步步為營的,此時全都凜然起來。

 這不是什麼三輝四御顯靈,也不是什麼表演出來的氣勢……實際上,所有人都瞬間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那就是他們面對的這些灰頭土臉之輩,正是貨真價實的,橫行了半個天下,佔據了河北、東境十餘郡,公認天下反魏義軍領袖的黜龍幫核心及其精華。

 這不是一個人,這全天下數得著的強梁組織。

 眾人各自凜然,向前又走了二三十步,來到黜龍幫眾人跟前,卻無人再敢往前。

 此時,張行終於開口,聲音宏亮,夾著真氣鼓盪,立即傳遍了周圍澤地,卻還是身形不動:“諸位,黜龍幫不敢說全夥在此,但此地之人足以代表黜龍幫之根本,諸位遠道而來專門救援,我等感激不盡,而若還有其餘指教,還請上前來,黜龍幫願聞其詳!若沒有,在下便要說些懇切言語了!”

 北面援軍面面相覷,還是無人敢開口,甚至有些面色白不安之態。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乃除去前排幾人,後面跟來的數百騎士,他們或近或遠,要麼攀高,要麼墊腳,都來看這邊黜龍幫眾人形狀。

 淤泥山這邊,徐大郎反應快,他先看了張行一眼,又看了下身後泥山上那面大旗,然後一個激靈,不禁在心中感慨:罷了!

 罷了!罷了!

 真也好,假也好,成也行,敗也行,幹吧!不就是這一輩子嗎?跟他幹了便是!

 而覺悟到這一點後,他左右一瞟眼,忽然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卻是毫不猶豫,同時不動聲色,拎起手中驚龍劍,從還在呆的程大郎身後越過去,然後挨著張行張席另一側拄著長劍肅立起來。

 其餘人,無論北面援軍還是黜龍幫這邊,或許心中都有事,居然無人察覺!

 ps:感謝slyshn老爺的又一盟……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