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八十四章 山海行(31)

 “竇琦的兒子,叫什麼來者,守著武陽郡官道那個?”段威瞬間會意。

 “竇歷。”

 “嘖!”段威立即頷,卻還是不動,反而就在頭頂火辣辣的太陽下立住了坐騎。

 而李定也不言語,過了一陣子,王臣愕部兵馬過完,又一支後續兵馬抵達,在“兩位主帥”全都無聲也全都沒有去做任何動作的情況下,卻是毫不猶豫選擇了左轉走上浮橋,往北面武安而去。

 這個時候,段威才好像回過神來,對著身前的李定道:“李四郎。”

 “段公。”李定依舊恭敬。

 “事到如今,咱們下次再見不知道是何時了,我多說兩句。”

 “是。”

 “人生於世,想要獨立自主是很難的,有時候不得不屈從於人,這也沒什麼可丟臉的。”

 “……”

 “但是,即便是屈從於人,也要想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不能丟了……不能丟了心裡那口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段威言辭懇切。

 “屬下明白。”李定正色來答。

 “那就好,那就好。”段威點頭道,然後指向一側樊梨花。“讓這位五百主帶騎兵護送我過去,接手武陽的太原留守部隊後再論其他。”

 “好。”李定自然無話。

 段威再度點點頭,然後終於勒馬轉向,就在此處於春日午後的陽光下與李四郎分道揚鑣。

 李定目送對方與數百騎兵往南而去,也不急著翻身上馬,而繼續立在浮橋側前方,監督部隊渡河折返。

 就在武安軍被李定輕鬆奪回,部隊越過浮橋約莫過半的時候,黜龍軍也已經在張行的帶領下完全突破了韓引弓佈置數道防線,但也就是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走運還是不走運,白橫秋與薛常雄也已經抵達此處戰場。

 伴隨著大宗師抵達的,還有浮在空中的一顆巨大金色棋子以及一柄金刀,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很顯然,追擊部隊過多過散,或者各有心思,根本沒能繼續維持之前的追擊狀態。

 “落子吧!”薛常雄神情淡漠,心情輕鬆,理由也很充分。“前方已經突破,後方沒有兵馬跟上,這個樣子反而省得糾結了,落下這一子就算盡心盡力了!”

 “伱怎麼好像一直不耐煩?”一直鐵青著臉的白橫秋轉過頭來問。“天亮前咱們不是已經在大營說清楚了嗎?”

 “說清楚了,但這次不是我不耐煩,而是怕你不敢落子認輸。”薛常雄言之鑿鑿。“白公,你最喜歡下棋,看架勢也明顯是以棋入道,既如此便該曉得,下棋最忌諱的便是局勢已定,猶作糾結!這一局,當日一擊不能中,昨夜又不能阻攔,便該只是盡人事聽天命……況且,若以天下為局,那棋盤如斯大,就更不要耽誤去東都落子去關西起龍了!”

 白橫秋先是一愣,繼而失笑:“不錯,這次是薛公比我通透。”

 說完,其人不再猶豫,徑直向前飛去,巨大的棋子宛若無物,隨行無阻。

 早就有準備的黜龍軍後軍立即捲起一面紫色大旗,明顯是雄伯南親自持那面“黜”字旗在此斷後,但白橫秋根本不做理會,居然徑直飛了過去,那捲大旗立即跟上,卻明顯在速度上差了一層。而再往後的黜龍軍眼見於此,再加上之前夜間外加初次交戰時的見識,卻宛若受驚的野馬一般狼狽逃竄,偏偏速度相差太遠,只能如被分開的波浪一般往官道兩側的田野中逃竄。

 眼見著身後雄伯南追來,而前方張行帶領一眾幫內精英鼓動著成團的寒冰真氣折返,十三金剛又不知道在何處,白橫秋毫不猶豫,忽然將足足數丈方圓的巨大金色棋子向著自己前方尚未來得及分裂的黜龍軍戰團砸去!

 一子既落,炸裂破空之聲遮蓋住了一切,也似乎暫時停止了時間流動。

 炸裂聲之後,便是數不清的士卒哀嚎失措,是死傷遍地,是偌大平整的官道上忽然炸裂出一個巨大的斷坑,是外圍軍官努力在維持秩序、收攏部隊,是雄伯南的紫色大旗飛一般往斷坑處飛來,是已經逃到一側田野中的韓引弓猛地回頭,心驚肉跳,是方圓數十里內的各方軍隊驚疑來看。

 白橫秋一擊之後,並不著急離開,而當空宣告:“張三郎,想要以一次突襲便來壞你勢頭,是我自大了,這一劫不用你說,我來告訴天下,算是你得手!但天下如局,足堪承萬物,不止你我,但凡是這天下人都要來作這一局,屆時誰勝誰負,還須看各人各處的努力!唯獨一件事,那便是你要黜龍,我要成龍,其餘各家或許還有說法,但你我之間必將勢不兩立!”

 “白公所言極是!僅此一戰,我黜龍幫便損失精銳數以千計,以此一恨,也該勢不兩立!更不要說黜龍幫本就要黜落閣下這條龍了!”張行即刻在霧氣中揚聲來答,沒有半點猶豫。

 “彼此彼此!”白橫秋忽然一笑,然後理都不理下方的紫色大旗,直接往南飛去,卻是頭也不回,徑直走了。

 此人既走,薛常雄隨即收刀而走,韓引弓更大頭也不抬往跟部隊約定好的西側襄國郡城池去了。

 至於張行張席,其人騎著黃驃馬立在霧氣中,面無表情的目送對方消失,心中卻是如釋重負與憂心忡忡並存。畢竟,這一擊,不僅僅使得這早要結束的一戰正式落下帷幕,也使得此間周邊人再度認識到大宗師的威風,更是點明瞭雙方立場!

 黜龍幫要想真的立業,就必須要黜落這條龍!

 “救人,然後走!不要停,到大陸澤再說!”回過神來,張行即刻下馬吩咐。“將傷員都抬上馬,屍就地整理,先放到坑內,斫樹木遮蔽,回頭再來祭奠!”

 周圍人轟然應諾,幾位高手更是親自去伐木、取木,而周遭霧氣散去,金光消失,卻是將整個大地的本來面目都給重新顯露了出來。

 而到了傍晚時分,黜龍軍突圍主力終於抵達大陸澤。

 大陸澤面積廣闊,水泊與港灣交錯,春日間,蘆花已被春風吹落的差不多,但鬱鬱蔥蔥的新綠與枯黃未敗的舊葦幹交錯,反而更加密集,這使得部隊一旦散入,根本便很難尋到蹤跡,更沒有追兵會選擇投入其中。

 黜龍軍進入,迅速被地形分割開來,然後各自落腳,張行等人只尋到一處明顯是疏通河道時淤泥堆砌的矮腳土山,也匆匆落地休整……沒辦法,部隊已經到了極限,根本撐不下去了。

 實際上,剛剛坐下來,彙報便接連不斷,而且多是壞消息:

 “路上點了個大概,剛才又看了下,估計還剩六千多人,其中行動不便的傷員超過兩成……”

 “戰死這麼多?我們五個營加上零散的,滿員一萬多人!”

 “不至於,走散的太多了……我估計這次突圍戰死的也就是一千多。”

 “也還是太多了,別忘了還有徐大郎跟小周,尤其是小周那個甲騎營,之前那一戰就損失極重,這一次誘敵還被夾擊……”

 “不錯,不止是這次突圍,還有一開始跟白橫秋硬碰硬的那一仗,也死傷不少。”

 “現在想這些沒用,關鍵是眼前,眼前最大的麻煩是什麼?”

 “糧食完全不足,咱們突圍只帶了一日夜的乾糧,吃了一兩頓,又丟了許多,怕是一頓飯都不足。”

 “那就先一頓飯,崔分管去負責此事,收拾蘆葦,用頭盔燒水,泡飯、泡餅,能抓魚的抓魚,水草螃蟹蛤蟆都可以吃!實在不行殺受傷的馬,不要耽誤晚飯!”

 “先吃這一頓,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殺馬,許多馬只是累垮了,以後回平原還用得上。”

 “軍械也不齊了,甲冑、兵器路上拋灑的太嚴重。”

 “所以要在這裡等援軍,我們需要援軍接應,然後去安全地方休整妥當,再圖折返。”

 “只能如此了,只不過援軍可信嗎?我們與晉北只是名義上的統屬,私人交際也只有區區幾條線,北地蕩魔衛連盟友都算不上……”王叔勇忽然提出一個問題。

 “這倒不用擔心。”馬圍癱在一堆蘆葦杆上,喘著粗氣來答。“一來,白橫秋忽然出紅山到河北來,逼的所有人分野,不是彼就是此,晉北和北地那些人,只要沒投奔白橫秋,此時就可以依仗;二來,白橫秋現在走了,他們更不會輕易反水;三來,咱們高手多,不怕他們!”

 “那他們什麼時候到?”王叔勇想了一想,就勢追問。“還是已經到了,在大陸澤裡迷路了?又或者碰到聯軍哪一支兵馬,走不動了?”

 眾人對這個問題多顯得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