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海行(26)

 他卻哭了起來

 我是強取豪莽誘寶便垂頭喪氣,其實哪有什麼思量?就眼這個算體,人家不講理,直接把馬牽走了自己又如何呢?"更是講理世咱法也過不去店家這一關…………說破大天去,自家母親也從沒教過自己住人家店、吃人家飯不給錢的道理。”

 “到底是誰?可有名號?”

 思萊想罷,若是想留下這馬,就一個路子,也就是如那店家鏈泰二報出姓錢告知家人與李十二郎他們,讓月娘來接自己回東都,同時拿李清臣來堵這尚師生。

 然而,且不說李清臣的面子能不能攔住尚師生,也不說兵荒馬亂把妻子喚出城,關鍵問題在於,若是喚了家裡人與李清臣,豈不相當於就此回頭?一旦回頭,自己這輩子可還能再下定決心跟上去?!

 伴隨著肩胛骨劇烈的疼痛,本就不是什麼優柔寡斷之人的秦寶迅速確定了一個信念——不能回去,回去就再也跟不上了!而且自己再不願過那種掙扎猶疑的生活了!

 但是,這也就確定了另一個事實——他今天不得不將自己的斑點瘤子獸給賣出去!

 一念至此,秦二郎幾乎痛徹心扉。

 繼而又恍惚生出一個念頭,先是傷病潦倒至此,然後被迫賣掉愛馬還錢,這難道是天意如此?是三輝四御設計著讓自己受這份苦,以做懲罰?罰自己之前不能堅定行事?罰自己試圖在這等亂世中敷衍逃避的罪責?

 若是這般來言,自己此番出行之苦楚,怕是難上加難,卻不知道將來還有什麼要等著自己?

 想到這裡,秦二郎背靠著牆角,偌大的漢子,居然忍不住淚流滿臉,而淚水落下,卻又打溼了雜亂的鬍鬚與梢,弄得滿面狼藉。

 客棧馬廄那裡,別人倒也罷了,從客房回來的尚師生卻略顯詫異起來,繼而朝一側張世昭苦笑道:“張相公,你說這算什麼事?他這漢子都山窮水盡了,我也是以禮相待,準備真金白銀買的,他卻哭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強取豪奪呢!”

 “哭了?”張世昭狀若驚訝。

 “是。”

 “到底是誰?可有名號?”

 “說是秦二爺,見我時還用了假名字……”

 “是他。”

 “果然是東都同列嗎?”

 “是。”張世昭嘆道。“曹林的心腹大將,靖安臺出身卻是一等一的陣前好手,我記得之前已經是都尉了,修為、官職,都算是勉強登堂入室了…………沒想到這般漢子居然也能被你逼著哭了。”

 “何談被我逼迫?”尚師生無語。“我都說了,我是好聲好氣去說的。”

 “我只問你,若是人家不樂意,今日這馬你就不要了嗎?”張世昭嗤笑一聲。

 “無論如何都是要的。”尚師生倒也實誠。“這真是生平未見的一匹龍駒!若是不能得,我寧可死了好。”

 “那還不是逼迫?”張世昭依舊捻鬚嗤笑。“老尚,人家一個年輕人,又是這般出息,如今路上貧病交加…………死了廢了固然是死了廢了,可若是一口氣續過來,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尤其是亂世,將來人家佔據了上風,指著今日奪馬的事情記恨你,把你折騰一番,你難道能說人家小心眼嗎?”

 “我知道自己口舌上不是相公對手。”尚師生想了一想,乾脆以對。“也知道相公的意思,但我真不捨得這匹馬,什麼結果都是我自家找的…………再說了,他既然哭泣,便是洩了氣,我待會按照同僚身份給足錢財待遇便是。”

 張世昭如何會深勸,便只是胡亂頷。

 而既然聞得屋內人哭泣,尚師生反而安靜下來,很是等了一陣子,眼瞅著那斑點瘤子龍駒將肉蛋吃完,方才催促客棧掌櫃進去。後者無奈,只能低頭進去,拱手問好。

 見到人來,秦二勉力收容:“那位尚將軍這般逼迫掌櫃只是拱手。

 “也罷!”秦二反而仰頭來嘆。“要我來賣愛馬,非只銀錢,還要三件事!”

 “秦二爺請講。”掌櫃嘆了口氣,似乎是無奈,又似乎是釋然。

 “一則,請名醫替我查看調養身體;二則,我要出關回鄉的,局勢變化的太快,請尚將軍給我留個他個人簽署的通關文書;三則,請告知我外面的具體軍政局勢…….……”秦二郎一字一頓說完。“若是能答應,我便將我那愛馬賣給他。”

 說完這話,秦二郎也覺得陡然一鬆,當場出了一身汗,就連肩胛骨的傷口似乎都緩解了兩分。

 客棧掌櫃也不吭聲,再三拱手離去,乃是來到外面尋到尚師生,將事情一五一十敘述過來。

 尚師生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略一沉吟,便直接點頭。

 但這時,張世昭反而插嘴:“他沒讓家裡人接?一意出關?”

 “是。”客棧掌櫃小心翼翼。

 “張相公有什麼說法嗎?”尚師生略微不解。

 “沒有。”張世昭依舊立在陰影中,紋絲不動。“沒有,只是感慨現在年輕人愛面子罷了。”

 尚師生早已經不耐煩,聞言一點頭,直接揮手:“我都答應了!告訴那位秦二郎秦都尉,我都答應了,只是什麼軍政形勢,我有大事要極速出,只留給參軍與他說!”

 說著,竟是直接上前牽了那斑點瘤子獸,就要往外去。

 且說,那斑點瘤子獸自是一匹極品龍駒,一開始吃飽喝足後性情慵懶,被牽走時便順勢跟著走出了馬廄,可來到客棧院門前,卻醒悟過來,忽然在院門門檻前停住,然後放聲嘶鳴。這下子,原本安穩的馬廄再度亂了起來,便是外面停著的馬匹也都明顯慌亂失控,馬匹失控,人也有些虛。

 尚師生眼裡只有這匹龍駒,見狀趕緊去做安撫,但這龍駒明顯是個有個性的,根本不做理會。尚師生又去拉拽,龍駒復又以蹄子頂住門檻,同時繼續嘶鳴聲不斷。

 就在場面僵住的時候,隔了兩個院子,忽然有一個人聲卷著一股真氣暴鳴捲起來,瞬間壓過了龍駒的嘶鳴:“走吧!走吧!咱們兄弟將來再見!”

 聞得此言,那龍駒彷彿聽懂了一般,卻是奮力抬起前蹄,尚師生離得近,親眼看見其頜下龍鬚也鼓脹紅,然後便是盡力一聲嘶鳴。

 這一鳴,居然也隱隱有真氣鼓動。

 一時間,非但客棧內外牲口失控驚慌,便是人也有些慌,而這個時候,白日已經落過雨水的天空忽然也閃了一下,繼而便是雷鳴滾滾。

 眾人目瞪口呆,便是張世昭也望著天空有些失神,唯獨尚師生喜不自禁。

 就這樣,折騰了許久,隨著些許雨滴落下,眾人還是重新趕路往東都去了。

 而到了三更往後的時候,他們便抵達了東都。

 此時,徐州軍,或者說是自徐州折返的東都精銳前鋒已經抵達,並連夜開始重新接管城防、倉儲,城內的貴族、官僚、兵丁也都在各處忙碌,按照說法,司馬正將在天明的時候,回到對他如飢似渴的東都城。

 東都城,營建於大約二十年前,乃是當今這位聖人登基後第一次大舉極速徵勞役。而彼時誰也沒想到,這種類似於全民抽殺般的行為會一而再再而三,會連續不斷,會使得底層民眾徹底爆,會使得整個大魏土崩瓦解。

 當時誰也不在乎這些死掉的役夫。

 非只如此,非只是建造東都城死了多少底層百姓,接下來,是關隴精華的遷移,是二十年天下民脂民膏的極限彙集。

 到了現在,到了大魏已經人人都知道會亡的地步,這座城市依然擁有百萬以上的人口,上百個坊,多處各項倉儲,數不清的物資和工匠,而且憑藉著這座城可以天然控制住天下腹心之地,並可以輕易輻射到的周邊數郡膏腴之地。

 這就是天元之地,亂世爭雄,誰都無法忽視這座城。

 而現在,此時,這座城,即將迎來它的新主人,亦或者是新的守護者。

 張世昭到底是張世昭,他與尚師生一起入城後,立即便驚動了許多人,一時間,上至南衙相公,下至市場、城門小吏,紛紛來迎,張世本更是以族弟的身份給將自己身上的白毛氅脫下,然後親自給這位前相公披上,以作夜間避雨保暖。

 反倒是尚師生,根本無人理會。

 要知道,之前張相公雖有些說法,可到底輕身來投,所以幾日相處下來,尚師生還是不免漸漸敷衍,此時見到這幅場景,不由後怕。

 只不過,他到底得了一匹龍駒,萬事都不在乎了。

 不說尚師生,只說張世昭,怎麼說呢?眼下這些人,想見都可以見,想談都可以談,對他來說,如今的東都城哪裡都是把手。

 然而,死而復生的張世昭張相公掃視了一圈人後,卻忽然想起一事:“曹林那廝死了許久?”

 “七八日吧。”張世本立即作答。“靖安臺封住消息了,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日死的,只是七八日前那場大風雨,大家都說是大宗師去世的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