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十六章風雨行(16)

  當然,可能是優秀的匹配製度起了作用,這一日,徐州城內也在擺宴,而且是白天大宴,晚上小宴……司馬化達在白天公開招待了雄伯南與謝鳴鶴,晚上又專門帶著自家弟弟跟趙行密、令狐行、張虔達、虞常南、牛方盛、封常等心腹私下招待了謝鳴鶴。

  為什麼沒讓雄伯南晚上來?

  當然不是因為司馬左僕射怕死……而是據說司馬左僕射素來是位風流人物,跟雄伯南那種粗人沒話說,只想跟謝鳴鶴這種名門子弟交往。

  就這樣,區區數人,排案置酒,酒過三巡,舉著酒杯的司馬化達便朝一側自家弟弟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朝對面拱手:

  “謝公!”

  坐在對面的謝鳴鶴一聲不吭,只是舉杯相對示意。

  司馬進達見狀也低頭捧杯一飲而盡,然後便準備來做質詢……不過,話到嘴邊,他卻又改了直接了當的方案,轉而問了個有意思的問題:“謝公,若黜龍幫與我們於此時決戰,誰勝誰負?”

  “應該是我們勝……慘勝。”謝鳴鶴想了一想,給出答覆。

  “為何?”

  這個回答似乎還是誠懇的,所以司馬進達以及其餘幾人都略顯好奇,唯獨上手的司馬化達則自顧自低頭飲酒。

  “要我說,兩家實力其實彷彿,卻各有長短,眼下情況紛繁複雜,對兩家也算是各有優劣。”謝鳴鶴舉著空杯在燈火下反覆來看,語氣雖然隨意,內容卻顯得懇切認真。“譬如說我們剛打完一大仗,損失頗重,你們倉促遷徙,輜重有限;我們是守土,你們是歸師;我們有幾營成建制的騎兵,伱們兵馬中的修行者卻比我們多;至於說即將到的雨期,當然對我們有利一些,可你們也可能有東都的援軍,我們肯定要分兵防備的……”

  這幾個例子確實中肯,少數牽強的地方也屬於人之常情,所以幾人全都頷首。

  而謝鳴鶴說了幾個例子後,見到眾人同意,果然一拐:“但有一處地方,雙方對比,並不是簡單的優劣,而是能直接決定生死……對你們來說,這就是命門,也是我們必勝的緣由所在。”

  話到這裡,他卻忽然又閉嘴不說了,似乎是在賣關子,又似乎是不想說。

  而司馬進達聽到這裡也並不吭聲,乃是扭頭回頭去看自己兄長,因為他也不確定要不要聽下去。

  畢竟,身為敵方的使者,謝鳴鶴接下來的話明顯是會帶來風險的……當年張世昭巧言亂巫,一張嘴弄崩了巫族聯盟的事情,他們可都還記得呢。

  不過,坐在首位的司馬化達並沒有表態,而是自顧自緩緩自斟自飲,非只如此,就連謝鳴鶴也不急,也坐在那裡自斟自飲。

  終於,等了一陣子後,不待司馬進達說話,座中張虔達便先忍不住了:“謝總管,你說的命門是什麼?”

  “就是你們軍隊雖然強盛,卻令出多門,群龍無首,而且名實相違,而我們黜龍幫雖然經歷了許多波折,但終究借上次的事情罷黜了李樞,還趁機建立了大行臺,使令出於一。”謝鳴鶴昂然道。“這種情形下,若是雙方強要決戰、死戰,我們一定能在首席的指揮下連續不斷彙集力量,並堅定策略,從而取勝,你們則必然生亂,繼而潰散。”

  此言一出,私宴之中,稍顯安靜,司馬化達都不喝酒了。

  隔了好一陣子,也無人反駁,只是司馬進達來笑:“謝總管,你這離間之策也太直白了。”

  “你說離間就是離間,無所謂。”謝鳴鶴毫不在乎。“說的好像我一個外人區區幾句話,就能憑空引得你們自相殘殺一般。須知道,自古以來,我們這些做遊說的,便從來不是靠我們一張嘴……若是離間,也是你們自家有裂隙;若是結盟,也是兩家合則兩利;若是勸降,則是強弱分明;若是求和,也是自家有所恃……司馬僕射心中若堅信禁軍上下一體,團結一致,又何必嫌棄我這私下酒後一張嘴呢?”

  司馬進達一時訕訕,其餘幾人也都面面相覷。

  片刻後,牛方盛打破沉默,來問其他:“謝總管,你自東都來,不知東都如何?”

  “東都尚好,畢竟有那麼多存儲,陳糧也是糧嘛,還能釀酒,這年頭老百姓能吃飽就行,貴人有酒喝也行……曹林去後,上下也都需要一個司馬大將軍這般正派的人來維護東都安全……唯一的動盪是你們殺了曹徹,引來一些人對司馬大將軍的疑慮,還有些人在猶豫要不要自立新君,與你們抗衡。”謝鳴鶴認真作答,復又來問。“你們在徐州停了十來日,司馬大將軍沒派人來說嗎?為什麼反而問我一個過路的外人?”

  在場諸人多有語塞。

  “果然,這個不需要我來離間吧?”謝鳴鶴嘆氣道。“據我所知,東都那裡,其實樂意接收禁軍,但不願意接這麼多;樂意接收皇太后與新帝,卻不樂意接收弒君之人……譬如牛舍人你父親,便是持此論的,司馬大將軍本人也有些認可……所以東都才不能跟我們黜龍幫做準數,我才到此……”

  “我就知道!”聽到這裡,牛方盛當然黯然,司馬化達卻當先發作,乃是直接將酒杯擲在地上。“他眼裡素來沒有我這個做父親的,乃至於當做仇讎!別人父子相對是因公廢私,他是因私廢公!”

  司馬進達一個頭兩個大,本想起身來勸,讓對方不要在謝鳴鶴面前露出破綻。

  但既然摔了,也是無奈。

  還是封常朝謝鳴鶴乾笑擺手:“謝公,咱們還是不說東都了。”

  “那好,司馬僕射,幾位將軍、舍人你們自江都來,不知江都可好?”謝鳴鶴平靜反問。“你們在江都四年,我也躲了三四年。”

  在座幾人乾脆沉默。

  “諸位,我看明白了,咱們多談無益……但身為黜龍幫的外事總管,走前我還是要將幫中的意思給重申一遍的。”

  謝鳴鶴終於也搖頭,而且說著竟也站起身來。

  “我們不怕打仗,但這一仗真要打委實有些得不償失。而且,等你們到了東都,咱們兩家也未必一定要為敵,因為白氏勢必要取你們,你們強盛一些對我們黜龍幫來說不是壞事。

  “故此,只要你們約束全軍,逆流而上,沿著淮水一線從淮西北上而不進譙郡北部、彭城郡北部威脅我們的根據之地,並將徐州移交給我們,我們願意不追究之前你們奪取徐州的行徑,並儘量約束部眾,不做攻擊。

  “為了表示誠意,使兩家互信,再加上曹徹已死,我們也確實沒了顧慮,所以我們願意接受新帝敕封……但我們不要虛名,只要一件事,那就是予我家張首席建立大行臺都督河北、東境、北地、江淮四處百餘州郡城衛的權責。

  “而且,既然兩家說和不戰,便要將投降的各處人等,如輔伯石、王厚、王焯等人交還,讓我們黜龍幫自家處置。

  “話止於此,我與天王明日就走,還請司馬左僕射思量清楚,給出答覆,若司馬左僕射不能做主,也請儘快與另外一名左僕射還有新帝商議妥當,明日午前給出結果。”

  說完,再朝主位上的人一拱手,又朝周圍人團團一拱手,便徑直離去。

  人一走,氣氛反而活躍。

  “求和都是假的,他本意還是要挑撥離間。”封常冷笑一聲。“讓我們內訌!”

  “也不盡然吧?”令狐行搖頭以對。“此人當然不可信,但有些話卻也實誠……黜龍幫尚未恢復元氣,不想跟我們打總是真的。”

  話到這裡,其人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言道:“打起來,我們未必能勝也應該是真的。”

  “我覺得是在拖延時間。”趙行密肅然道。“咱們不能老是從我們這邊想,得從黜龍幫那邊想……時間每往後拖一日,黜龍幫便能恢復一些戰力,等到他們恢復到全盛,可打可不打,而我們又漸漸生亂,說不得便不是這個心思了……左僕射,為什麼又在這徐州耽誤了四五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