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百七十七章 山海行(24)

 過了一會,房玄喬攏著手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不由拱手來笑:“張公,別來無恙,在下房玄喬,紅山上有幸見過張公一面。”

 張行雖點頭卻不抬頭,只是看著手中小說來言:“辛苦。”

 “就這麼近,談什麼辛苦?”房玄喬繼續立在帳門內笑道。“只是張公,黜龍幫之精華已經被困在這裡半月,堪稱山窮水盡,我今日到底是來議和的,算是帶了一條生路,如何連起身迎一迎都無呢?平素大家都說,張席禮賢下士,人盡皆知,怎麼到了我這裡,反而無禮?”

 張行聞言終於扔下書從榻上起身跳下,光著腳上前將來笑:“禮賢下士,必有求於人,而我對房小先生沒有什麼可求的,換言之,我不會跟白橫秋這種人議和的,他也不會跟我議和的,這是其一;而房小先生本人呢,我雖然是第一次真切相見,卻早早從魏公與幾位房頭領那裡知道,閣下雅量高致,胸懷大義,這種人行事自有章法,絕不是區區禮節與什麼恩惠可以動搖的,這是其二......既如此,何必計較虛禮?”

 說著,便將對方引回,然後隔著几案同榻而坐。

 房玄喬坐下後難得晃神了一下,隨即搖頭感慨:“傳言不虛,張公果然是禮賢下士,素能得人,連在下這麼一個從未入眼的年輕書生都能這般妥當......其實,若非如此,黜龍幫外圍上下也不會拼了命的要救張公的......不瞞張公,連我之前也以為,河北的大兵團因為兵力差異和英國公的虎視眈眈必無作為;而河南的那支可用兵馬又會因為三心二意,不能渡河來救的。”

 竟果然是不再提議和二字。

 “我也沒想到。”張行按著桌上那已經被翻舊的小說有一說一。“是我小看了李龍頭,更小瞧了幫內豪傑......不過,我倒是覺得這不是我禮賢下士能得人的緣故,而是黜龍幫沒有做什麼失人心的舉動,是黜龍幫能得人。”

 “黜龍幫不為惡,委實難得,便是我恩師懷通公都說,這次貴幫便是亡了,可因為行仁義而亡,將來這外面圍著的一圈人裡面,心裡總是要藏著根刺的。”房玄喬正色道。“更何況,眼下來看,曹林引司馬正入東都,天下大局都隨之而變,英國公已經沒了繼續持續作戰的底氣,貴幫怕是亡不了。”

 “東都軍還能撐幾日?”張行沉默了片刻。

 “只是被鎖在河對面大營裡不動彈的話,看英國公的決心便是......我來時,河對岸已經殺人了。”房玄喬平靜作答。“但反過來說,只要局勢一動,東都軍留在營寨失去了作用,那他們一出軍營怕是就要崩潰的。”

 “如此說來,東都軍已經成囚徒了嗎?”

 “自古以來,以囚徒充軍的還少嗎?只要壓得住便可.那可是大宗師。”

 “那到底怎麼才能讓他們留在營寨時失去作用呢?”張行持續好奇來問。

 房玄喬似乎想要作答,但不知道為什麼,其人伸出手來,作勢欲講的姿勢半路卡住,然後忽然問了一個別的問題:“張公,如今你寨中糧草、柴薪,尚有幾何?”

 張行嗤笑了一聲:“已經要沒了......我估計明日就要殺馬了......柴火和草料倒是能多一日,主要是當日建營的時候動用大部隊運來了許多木料。”

 房玄喬當場再度頓住,卻也苦笑:“若是如此,從速突圍豈不是已經成了必然?”

 “是吧。”

 “那我也就直說了,現在突圍確實算是個好時機,因為只要張公你們成功出去,只能鎖在營寨做誘餌和堵塞的東都軍便沒了用,一動彈就要自潰,而沒了東都軍,英國公不是不能追,但只以他的太原軍是沒法在保證後路的同時把控薛、羅、李、馮、王多路諸侯兵馬的......再加上東都和關西局勢,很有可能會選擇撤退。”

 “很有可能?”

 “是......這時候就是賭,誰還能有什麼必然把握嗎?”“這倒是實話。”張行幽幽以對。“那如果真要突圍,又從哪裡走?”

 “北面馮公那裡或許會網開一面,河對岸東都軍大營說不得一觸即潰,既要賭,這兩處總是可以去的。”

 “還有呢?”

 “還有......?”房玄喬看了眼桌上那小說,不由失笑。“張公,軍事上的事情,是要彙集情報來決斷的,我不過是因緣際會跟著恩師過來的掛名參軍......只知道一個聯軍大營的情勢,如何能替你做分析呢?這種事情,是關乎不知道多少人生死的。”

 張行點頭:“這是自然,決斷是我來下,可小房先生,你既知道軍事上的事情是要彙集情報的,被困在死地的我又怎麼能放過閣下呢?請小房先生務必教我,只以你眼中的情報來看,該從哪裡突圍?”

 房玄喬沉默片刻,然後第二次岔開了話題:“張公,我跟此行中的蘇靖方蘇校尉在對面大營中頗有些交流,他對我說一件事情...,,,”

 “什麼?”

 “當日紅山之會後,他有些不懂的地方,專來請教過張公。”

 “是有這事.

 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嗎?”

 “像我們這種閒人,總是要找些事情來打時間的......張公,我剛剛見面時便說了,我曾在紅山見過你,也聽了你的言語,也有些不大懂的地方。”房玄喬懇切來言。

 “辯論嘛,又不是著書立說,肯定有偏頗和缺失的地方。”張行笑道。“所以若是能解惑,還是好的......你哪裡不懂?”

 “前面的事情就不說了,只說蘇靖方來見張公,張公說的萬事如線如縷如波,而只行好事,則天下事雖有起伏卻終算是揚起來,是也不是?”

 “是。”張行認真回覆。“你總結的比我好......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這個道理在下是認的。”房玄喬笑道。“在下的疑問是,怎麼斷定行的事情是好事呢?這個好壞怎麼斷定?或者在下說的更清楚一點,張公這裡是怎麼定這個好壞的?”

 “小房先生這種聰明人也不知道嗎?”張行搖頭失笑。“這件事情,或許說法不同,但我必然說過很多次了.....”

 “還是想親耳聽聽張公的言語。”

 “萬事萬物以人為本。”張行收起笑意,就在榻上肅然以對。“好壞當然也要以人的受益、有害來做判定......而若是閣下想問這個人都是哪些人?當然是全天下所有人。”

 “所有人?”

 “妖族巫族也是人......”“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張行認真來言。“其實,我一開始憤然殺張含造反時,的確想過天街踏破公卿骨,殺盡那些不把人當人的人,但是,心裡想歸心裡想,卻也曉得,真要做事,不能天然視某些人為仇讎的......因為當先一個,想要做事,就得要團結人,團結所有願意幫忙做事的人,若以出身來論,何談成事?所以,這才起名叫黜龍幫,用黜落的黜,而非剷除的除。用的人也都五花八門......世族子弟、地方豪強、遊俠幫眾、販夫走卒,只要願意來做事,願意為天下人做點好事,都可以收而納之。

 “當然,這只是第一步,是做事,還不是說事情的導向如何,但事情的導向往往取決於做事的人,既然黜龍幫能廣納百川,又能把道理公開擺出來,又何必憂慮黜龍幫做的事情會隔絕特定的人呢?”

 房玄喬認真聽完,點點頭,復又搖頭:“不瞞張公,我其實還有些疑問,但當今日今時,是不該喋喋不休的,問這個話,能得到張公一個回覆,就已經很好了......之前張公之前問的事情,我也可以回覆了......我覺得,北面馮公那裡和對岸東都軍那裡,不是不能走,真到不得不走的時候,賭一把是可行的,但這兩者都有陷阱的嫌疑,若能開闢出一個新的出路,那自然更好!”

 “新路從哪裡開?”張行認真來問。“馮公之外,並無人真切認可黜龍幫......”

 “無須認可,畏懼也行,因利導之更好。”房玄喬乾脆給出答案。“從西北面羅術那裡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