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十一章風雨行(21)

  甚至一舉兩得,因為黜龍幫也確實需要馮無佚的正式降服……他若能南下一起對付禁軍,本身就是一個正式服從黜龍幫的動作了。

  “真要是想迷惑薛常雄,可以讓尉遲七郎繼續送北地剩下那兩家援軍北歸,往代郡走……”馬圍回過神來,繼續提議。“讓他以為我們胃口大,還想繼續打下去,把注意力撤到河北的西北角上去。”

  “可以。”張行立即點頭。“就是這幾家的人情要記大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馬圍努力來勸。“一南一北,白橫秋、司馬化達連在一起,太急了!”

  “喚馮公南下,幾路北面援軍一起往代郡走回家,還有嗎?”張行點點頭,繼續來問。

  “我覺得薛常雄未必會動,上次出動大軍時他明顯就已經心思疲憊,現在部隊也疲敝,如何會再來?最該擔心的還是東都的司馬正。”謝鳴鶴認真提醒。

  “所以馬圍不跟我走,他要去白馬,幾個軍法部領著的營都在那裡,雄天王不在,得有人抓走。”張行脫口而出。“哪怕知道司馬正從那裡出來的可能性不大,也還要擺出來並做防備。”

  眾人旋即沉默,馬圍更是有些無力……他這個人,聰明歸聰明,但其實不是能拿喬做主的人,所以本質上更希望跟著張行或者留在某個組織架構中做個輔助,但現在還是要去獨當一面,甚至是錯位的獨當一面。

  但是沒辦法,這就是攤子鋪大之後的結果,也是連續軍事壓力下的無可奈何。

  要知道,之前那場死傷慘重的突圍根本就是在二月中旬,下旬才結束了戰鬥,而四月開始,黜龍幫就在南線進入到了新的戰備狀態。

  而且,這中間黜龍幫甚至重構了組織架構,還重組了六十一個營,動員了其中四十個營南下,以至於現在的局面是,四十個營蝟集在南線,北線只有十幾個營,西線只有幾個營……典型的後方空虛。

  這種情況下,要是沒有錯位什麼的,反而奇怪。

  甚至,出現大規模人事、軍務、情報混亂,才是正常認知。

  這種情況下,打破沉默的,赫然是張世昭,其人捻鬚來笑:“所以,首席還是不想打?”

  “老張怎麼看出來的?”張行回過神來,也不由失笑。

  “首席若是想打,反而不用顧慮這個那個了,直接壓上去便是,這般糾結,便是不想打。”張世昭笑道。“最起碼是猶豫。”

  “不錯。”張行坦誠以告。“我是真不想打,真怕平白損兵折將……但李定說的也有道理,還是應該適當削弱一下禁軍,不然這麼多禁軍進了東都,總要向外擴展,取些地盤以自養的,到時候還是要打。而現在的麻煩是,只怕我們跟禁軍高層雖都不想打,卻還在雙方都模稜兩可的情形下打了起來”

  “首席倒也不必糾結。”張世昭繼續笑道。“我懂首席的意思,兩支大軍,幾百裡的戰線,上頭猶疑不定,下面將士心思不一,誰也不知道局勢發展,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不過,真要是最後鬧到稀裡糊塗開了大戰,也不會是平白冒出來的,他總有一個拐頭,我們認真留意便是。”

  “說得好,他總有一個拐頭。”張行點點頭。“所以不管如何,咱們且南下吧!馮公他們可以後來跟上。”

  “不管如何,且南下吧!剩下的可以後來跟上。”

  來到五月初二這日,渙水中游,距離渙口鎮百餘里的地方,芒碭山以西,對於黜龍幫而言非常危險的一個地方,忽然來了一位非常危險的客人——可能是北衙最後一位督公餘燴。“禁軍主力會沿著渙水進入譙郡,然後再西行,牛督公會在三十里外接應你們,咱們先去,跟司馬丞相打個照面,好做後續……”

  “餘公公喝茶。”內侍軍首領王焯看著身前的昔日下屬(餘燴做北衙機要文書的時候,他已經是督公了)一口氣說完,微微眯起眼睛,卻沒有直接接話。

  餘燴低頭端起有些燙嘴的茶水,只喝了一口,便趕緊放下,然後繼續匆忙來問:“不知道王督公準備何時讓內侍軍的爺們動身?”

  “一定要走嗎?”王焯似笑非笑。

  “為什麼不走?”餘燴明顯不解。“牛督公之前還憂心你們是假投降,是張三郎派你們去做內應的,結果今日冒險送我過來,王督公你親口對我說,張三郎親自來見過你,許你們來去自由,若打不起來,真跟著禁軍回東都也就回了……若真打起來,我們也無話可說……現在兩頭都約束著,張三郎這裡大度,司馬七郎那裡也不想惹事,豈不正是回東都的好機會?”

  “關鍵是回東都又如何?”王焯還是似笑非笑。

  “回東都,司馬進達已經親口許了我們,西苑給我們做安置……再加上東都的倉儲極多,陳糧總是夠得,不用憂心沒有著落。”餘燴苦口婆心。“而且牛督公還在,他在一日就能保咱們一日安全。”

  “牛督公連陛下都沒有保全,如何能保我們?”王焯依舊是那副表情。

  餘燴終於有些詫異:“王督公是怨恨我們沒有幫助陛下,坐視陛下被殺嗎?”

  “當然不是。”王焯幽幽以對。“陛下把天下搞成那個樣子,死多少次都不足為道,我是說,連陛下那種煊赫起點,都能在幾年內落得眾叛親離、死葬樹坑的下場,牛督公只以一身宗師修為做保,對我們這麼多爺們,還有些宮人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餘燴恍然,一時也覺得蕭索,只能勉力來勸:“誠如王督公所言,可那又如何呢?天大地大,我們一群無根的人,哪裡又能落地生根?大魏將覆,有牛督公替我們遮護個些許年月,年長的求個平安,年幼的在東都這個天下之元地等個新朝結果,也算是以逸待勞了……去別處,只會更糟。”

  王焯還是不說話。

  餘燴見狀無奈再勸:“老王,王督公,現在是你灰心喪氣的時候嗎?一則,你既已經送了降書,總要交代;二則,你既做了內侍軍的首領,便要為這些爺們遮風擋雨;三則,退一萬步講,便是你現在變了卦,或者之前的降書是幫著張三郎做禁軍的麻煩,可禁軍到了渙口,便是馬上往淮西走,也要擦著譙郡最南頭的邊,到時候大軍稍一掉頭,幾十裡地馬上就能壓到你這裡……紅山壓頂之下,有什麼可說的?”xinkanδんu.com

  王焯點點頭,卻又抬手:“餘公公先喝茶。”

  餘燴無奈,只能再度捧起茶壺,這一次,茶水溫軟,居然適宜,再加上其人說了半日,早已經口乾舌燥,便乾脆牛飲而盡,然後以溼漉漉的袖口抹了下嘴。

  這個時候王焯終於正色來言:“小余……餘督公。”

  “不敢當。”餘燴明顯誤會,趕緊起身。“王督公去了東都,還是要以你與牛督公為主。”

  “不是這個意思。”王焯擺手嘆道。“小余……按照你的說法,昨日司馬化達他們才到的渙口,當場爭論之後才做了繼續往淮西的決斷?”

  “是。”

  “然後牛督公知道消息,原本準備直接過來尋我,卻擔心以他的修為與身份過於深入引起誤會,再加上雄天王一直在左近徘徊,於是專門請你過來?”

  “是。”

  “你是上午到的,咱們直接見了面到現在?”

  “自然……”

  “好了。”王焯再度抬手製止對方開口。“那麼換句話說,你今日過來,我其實沒有半點準備,對也不對?”

  “王督公,此事由不得你準備。”

  “你還是不懂我意思。”王焯失笑道。“餘公公,我是說,既然我沒有準備,你何妨親自出去走一遭,當面問問內侍軍的人,到底願不願意跟你們走?”

  餘燴明顯一愣,旋即肅然:“既如此,我就當面跟他們說清楚,絕不讓王督公有什麼為難之處,正好也取信他們。”

  王焯連連頷首不及,便站起身來,而餘公公也不顧連夜趕路之後的疲憊,隨之起身而去。

  外面還下著雨,到了五月,梅雨已經很明顯了,而兩人交談的地方赫然是譙郡最北面的酇縣縣衙內……得益於淮右盟的兩次根據地轉移,早在兩年多前內侍軍就已經將地盤從北面的梁郡南部擴展到此地,只不過因為內侍軍實力有限,哪怕是產生了巨大的權力真空,也只能穩住這周邊幾個縣而已,並沒有繼續擴展……而從禁軍出現在淮北以後,內侍軍的首領、黜龍幫的大頭領王焯就一直都在此地。

  來到縣衙大堂外的街口上,王焯看了看頭頂的雨水,主動來問:“要不要敲鐘把內侍都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