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二十五章風雨行(25)

期間,只與黜龍幫發生了一次只能算是野外摩擦的小規模戰鬥。

而與此同時,黜龍幫於當日下午便早早完成了出兵的決議。

沒錯,這一次決議沒有任何問題,甚至一開始李定都不願意進行決議,因為這次明顯是發生了“重大軍情變化”的,這時候要搞決議,反而是在浪費時間,到時候徒勞丟掉戰機。

好在此時大部分頭領都集中在稽山一帶,倒也沒有耽誤事情,包括張行與單通海這兩個之前反對開戰的兩位在內的所有人,全都舉手通過了開戰的決議,然後大軍齊發,不只是稽山大營這裡的二十五個營,其餘十五個營中最少十二個營也都紛紛往譙郡中心位置,渙水、渦水中間的龍岡一帶彙集。

大小頭領們也紛紛隨從張行往龍崗去迎王厚、王焯、牛督公,並準備接收皇帝與太后。

當日一下午繁亂行軍不說,第二日五月十五一早,眾人彙集起來,雄伯南、張世昭、虞常南、白有賓等人早早南下去接應,而他們剛一走,剩下的訊息彙集起來,龍岡這邊就得知,整整兩天,禁軍居然只有一支部隊渡河,還是那支負責看管內侍軍、知世軍的甩尾部隊,卻只進發了二十里就不動了。

如今,乃是左才相引兵橫在其部東北面,以作軍情隔離。

坦誠說,這跟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一些頭領也不由再度動搖起來。

“我們取了皇帝和太后,他們從譙郡西邊劫掠一次,也不算太吃虧,若是他們不來,不如就這般算了……”

清晨時分,譙郡龍岡大營,雨水居然堪堪收住,露出了一點早霞來,此時說話的是尚懷恩,他一邊說一邊去看一大早來到營內製高點,也就是龍岡小石坡上觀察什麼情況的張行,身邊則是十來位一同跟出來的頭領。

此人既開口,周圍這些頭領中不少人精,卻是瞬間曉得了情況——尚懷恩這人,性情能力擺在那裡,又剛剛出了次大丑,怕是沒有膽量和本事提出新意見,反而更像是在盡一個所謂首席心腹頭領的義務,先把話說出來,為張首席留下轉向餘地。

你還別說,一時間真有不少人附和。

畢竟,能一大早追著張首席出來看風景的,又有幾個會違逆這位首席的,偏偏之前那次決議,張首席在內的上面的人把心思也都展露出來了。

但張行並沒有理會,只是負手站在那裡看風景。

須臾片刻,又一位大頭領過來,見到這一幕便參與其中,稍微聽了一聽這邊的意見,似乎也很贊同,卻從另一角度進行了論證。

“雨也很大,從之前芒碭山到稽山,從稽山到龍岡,路都太差勁了,行軍委實艱難,既不方便作戰,也不方便追擊。”徐師仁猶豫了一下,認真來言。“而且我問了下這邊的鄉親,他們都說昨晚今早這晚霞早霞不對路,恐怕今日晚上又要下雨,明後後日雨水反而還要加重一下……”

“老徐是說……”

“我是說便是咱們下定決心來打,說不得也打不起來……”徐師仁正色道。“現在的情況是,回頭是他們回頭的,止步也是他們止步的,若是接下來兩日下起了大雨,他們自家一路向北去了,或者直接掉頭又往西去了,咱們隔著一條條河,想打也追不上,又能如何?”

徐師仁的資歷、威望、戰功擺在那裡,許多人彷彿得了主心骨一般附和起來。

與張行並身而立的是李定,其人本想冷笑一聲,卻最終沒有再開口說什麼,而是看向了張行。至於張三,此時立在龍岡之上,卻正望著西面發呆,好像沒有聽到這些雜音一般。

且說,此時是清晨,雨水稍駐,但連日下雨,水汽極重,還有早間的炊煙,雖稱不上霧氣瀰漫,各處卻也有些視野模糊扭曲,太陽露了一下,也旋即被烏雲遮蔽,只有不斷變化的一點金光自東向西照射下來,卻更使得視野中的大平原愈發混沌不堪。

張行看的出神,李定卻不慣著的。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前幾日在芒碭山得了教訓,李四本欲就戰事做主動詢問,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別的東西。

“張首席在看什麼?”李四語氣有些怪異。

“隨便看看。”張行回頭笑道。“主要是看到這個混混沌沌的景色,想到了一些事情。”

“那張首席又在想什麼?”李四郎緊追不捨,似乎是真的好奇,又似乎是在嘲諷。

“我在想,這天下大勢到底是誰來推動的?”張行看著對方,懇切以對。“就好像眼下這一輪事端,前面的江都叛亂,禁軍歸東都,都是有跡可循的,從曹林死開始,是個聰明人就能預見到。可是,等到禁軍往歸東都,上了路,他們跟我們,這天下數得著的兩大強梁是否要做過一場,分明就是決定天下走向的一個大事端,偏偏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再聰明的人都只是覺得亂做一團。”

身後人更多了,此時聞言,饒是各懷心思,也都有一種“就是如此”的感慨。

沒辦法,這一個月太憋屈了,這種憋屈倒不是誰更佔便宜的問題,而是這個上層決策圈的糾結,而上層決策圈之所以糾結,真不是他們自己反覆不定,而是前線形勢變化的太快了。

情報一直在更新,局勢一直變化。

當然了,張行內心的想法可能更符合他的人設一點,他剛剛其實是在想……這一戰,如果戰後總結的話,肯定會有無數的規律,什麼必然性、偶然性的表達,也肯定能找出特定的責任人與導火索來。但是,只說目前為止,真要深究細節的話,很難說事情是隨著某個人的主觀意願而發展變動的,但也不是什麼客觀規律導致的,更像是許許多多人的大大小小的主觀意願與能動性加上不斷變化的客觀條件,導致了局勢的動盪。

而對於脆弱的禁軍內部關係、脆弱的禁軍與黜龍幫關係而言,這種動盪是否致命,誰也不知道。

但無所謂了。

因為反正張行不會讓這玩意動搖黜龍幫內部的組織架構關係,他決心已定。

李定在旁剛要再說些什麼,忽然間,單通海親自馳馬而來,眾人立即止住討論,等待此人。

待到單大郎過來,卻是告知了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張首席,李龍頭,天王遣人告訴我們,他們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兩位王總管還有那位什麼牛督公輕身過來了,還帶著之前說的那個禁軍將軍,馬上就要到了。”

話到這裡,單通海勒住碼,自顧自冷笑一聲,補充了一句:“這位督公怕是信不過我們,還想要我們什麼言語。”

“我倒是覺得,這反而省事了。”張行倒是坦蕩。“說清楚事情,無牽無掛,便可一往無前了。”

幾人來的很快,而他們抵達的時候,張行等人卻已經在龍岡大營內那個小樓前進行“廊下食”了,甚至給幾人留了位置,連趙行密都有位子。

不過,牛督公也好,趙行密也罷,卻沒有被這新穎的迎接方式所驚到,反而是各自沉默著一拱手,乾脆落座了。

這倒不是牛督公和趙將軍見多識廣,不驚疑,而是一路上驚麻了。

首先是張世昭,尤其是張世昭……聽說是一回事,見到是另一回事,而且張世昭的身份地位對大魏中樞體系裡的人真的是一種紅山壓頂的感覺,在河北的時候連白橫秋都掌不住,這邊白有賓、虞常南見了以後也是如見到荒年之谷一般振作,何況是正顯得落魄、患得患失的這兩人?

尤其是對於牛督公而言,他跟張世昭作為曹徹前期作為期間交流妥當的同僚,還算是舊交,見面之後,一句“老牛”,幾句閒話,便讓這位督公卸了原本的憂慮之態。

然後來到龍岡,見到龐大的大營後,更是一點心氣都無了,趙行密基本上是從意識到龍岡上面那玩意是炊煙而不是清晨起霧後便完全失去鬥志,甚至有些如釋重負。

作為禁軍之前的主力將領,他當然知道禁軍之前的誤判,若是黜龍幫早就在梅雨季節前完成集結,那禁軍什麼動作都是在玩火!

若是他早知道如此,甚至可能會建議禁軍從大江而上,從南陽回去!何至於此呢?

至於說見到李定和這麼多頭領蓄勢待發之態,反而也就那樣了。

吃了點飯,稍作收拾,早間那點陽光渾然不見,反而重新開始滴落雨滴,便是沒有本地風土氣象常識的也能看出來,這次的雲層有點厚。

而張行同樣抬頭看了看天,然後也不起身,也不回後面樓內,反而就在這樓前的桌案後迎著雨滴開了口:“牛公,既然來了,便是一家人,何況你本是長輩,卻不知可有見教?”

牛督公沉默了一下,給出言語:“窮困喪家之人,何談見教?只不過有兩件為難的事情,想請張首席看在以往情面上給個方便。”

雨水已經一滴一滴下來,張行點點頭,只待對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