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十六章風雨行(16)


張善相府中大堂上,張行與霍老夫人談笑風生,兩人從之前劉黑榥求援的事情一直說到東齊往事,從眼下局勢說到當年霍老夫人那輩人從官家小姐淪落到走私犯的精彩故事。

 
看得出來,張三是真的對這些故事津津有味,而霍老夫人則對張首席的造訪感到振奮。

 
不過,相對於這二位,其餘三人就反應不一了。

 
秦寶也有些好奇,他是認真在聽的,但卻沒有過度參與交談;聞訊趕回來的張善相則只覺得自己汗流浹背,尤其是自己舅母動輒還要與首席一起回頭問話,要自己對自己當年的幼稚行徑進行補充驗證;至於諸葛德威,也只覺得自己不該一腳踩進來的,如今白馬城裡到處是大人物,既跟張首席訂了說法,那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去尋個單通海、徐世英計較一下呢……只不過,他雖然這般覺得,卻不會表露出來,反而是三人中融入最熱情的一個。

 
一番交談,人也誇了,故事也聽了,眼瞅著外面雨停之後夕陽顯露出來,張首席便也準備告辭了。

 
而猶豫了一下,張行在臨走前專門說了個事情:“有個想法,還請霍總管參詳一二。”

 
“首席儘管說。”說了一下午的話,霍老夫人依舊精神抖擻。

 
“是這樣的。”張行認真來言。“之前就想了,咱們黜龍幫起事過去整整四年了,中間經歷了許多戰事,許多人立下功勳,其中有些人位置恰好,功勳也足夠可以,便是升遷、加授田,但這些人還是少數,許多人立下功勳後我們的賞賜卻不足……”

 
“沒有聽說這類事!”霍老夫人當即打斷對方。“上下都說,就數咱們黜龍幫作戰賞罰最公正!官兵上下記功都沒有等次!”

 
“倒不是說這個。”張行攤開手來講。“像那些臨陣戰死的,給了撫卹,授田裡多幾分永業地之外,雖說是沒辦法了,但總會覺得哪裡不足,該給些名頭才對……”

 
霍老夫人一愣,立即點頭。

 
“還有些人,每戰都參與了,積功也是不少的,卻因為卡在隊將那一層,很難升上去……雖說登堂入室的,有人一輩子都難,但當事人不免也會有些心浮氣躁,便是有些頭領,時間久了也有些不安,不曉得自己是做的好做的壞。”張行繼續懇切來言。“這些人,也要安撫。”

 
“確實如此。”回過神來,霍總管當然不會讓張首席在自家堂上冷場。

 
“至於說,有些根本不是軍中的,或者不是咱們軍中的,就好像那些走了的北面援軍……還有沒在一線廝殺卻立下了奇功殊勳,又或者在後方積累了許多艱辛的……比如說這次您老人家帶劉黑榥去滎陽,就是有大功的,還有濟陰的軍衣坊,幾次大的後勤準備都沒有出錯,幾萬幾萬的軍衣,做的又好又快,委實出色。”張行繼續解釋。“除了基本的授田、賞賜,難道不該給個說法?”

 
“跟那些陣亡的將士,幾千個宮人連夜的辛苦是沒法比,但這次能催促單龍頭他們出兵,我也挺覺得自己做了些事的。”霍老夫人聽到這裡,倒也不推辭。“只是不知道首席準備給什麼?若真是多給些錢財,我反而不用。”

 
“所以要搞個錢財賞賜外的東西,以名頭顯耀在外為主。”張行認真來答。“這事我想許久了,但事情確實急,這次也要對付了南面的禁軍再說……結果,今天先見到幫內上下都帶抹額,便心裡有了個念想,來到您府上,又有了個念想……老夫人看這樣行不行?譬如打過歷山的,就治個專門的歷山勳印,就好像之前官府裡靖安臺的人掛黑綬、白綬一樣,可以佩戴在身上;再比如像你府上,可以掛個豎牌,或者橫牌,就像那些關隴大族的閥閱一樣,在門前記錄功勳……可能做得?”

 
“如何做不得?”霍總管當即來答,甚至明顯振奮。“人生在世,吃飽喝足了,無外乎名利,誰不想家裡個人都有閥閱顯露出來?”

 
“那您這裡跟丁老夫人那裡是必少不了一個牌子的。”張行懇切至極。

 
“我若拿了,也不擺在他這裡顯眼,只掛回莊子裡去,讓周圍鄉親們來看,因為這是我這個寡婦自家掙的,跟外甥侄子什麼的不挨邊。”霍總管昂然來道,卻又主動起來。“不過這麼來講,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好乾坐著了,張首席,但有半分要我們做的,都請務必說來,否則豈不是要坐等著上次的功勳?這也太尷尬。”

 
張行本想拒絕,或者糊弄過去,而且他已經準備走了,但目光掃過身側秦寶和尷尬站起身的張善相,卻又心中微動,反而繼續坐著來講:“還真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請老夫人幫忙?”

 
“首席說來。”

 
“這是秦二郎,我積年的兄弟。”張行以手指向秦寶。“他從東都來投我們,老母和妻子卻留在那裡,雖說那邊司馬正是個講究的,東都也有做官的朋友照顧,但母子夫妻分離,終究不是長久……”

 
秦寶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但聽到一半還是趕緊起身行禮。

 
而霍總管也是馬上醒悟,從座中跳起:“此事交給我!我一個老婦人,不帶兵甲,去了就來,反而妥當。”

 
聽到這裡,秦寶更是直接跪地下拜。

 
霍老夫人立即起身來扶。

 
張行見到如此情形,反而來笑:“不如多磕一個,認個乾孃,也有個住處,只是不曉得你們兩位願不願意,可有忌諱?”

 
秦寶毫不猶豫,再度重重叩首,然後抬頭:“老夫人一言就要解難,既稱義氣如海,又稱恩重如山,秦二如何不能認作乾孃,以作身前孝順?”

 
霍總管也挑眉大喜:“我正嫌這些本地的後輩無知,想尋個出挑的,你這人曉得誰是正道,棄了安逸來做大事,便曉得是個英雄,我豈會嫌棄?再說了,認了義子,見到伱娘,也好說話。”

 
秦寶不敢怠慢,再度叩首。

 
那邊張善相跟諸葛德威見狀,自然不會破壞氣氛……諸葛德威甚至在看了眼面色發紅的張善相後心中微微泛酸,可惜他娘死的早,不然也想跟秦二這種首席心腹結個義親……當然,他也知道,這種事情的關鍵其實還是張首席的首肯,真要有人知道了這邊再去學,反而要落到程大郎之前的下場。

 
總之,事情進展到眼下,雖說是臨時起意,但到底算是皆大歡喜,張行乾脆要求張善相出錢請客,自己晚上還要再來……在這之前,他還是得回去發佈命令。

 
而回到府衙,這裡已經做好了方案,具體的佈置且不提,一線十五個營作為最先發動者卻是足夠清晰,其首領分別為:

 
單通海、王叔勇、伍驚風、劉黑榥、李子達、範望、左才相、夏侯寧遠、郭敬恪、韓二郎、尚懷恩、曹晨、伍常在、常負、翟寬。

 
這個名單看起來隨意,其實還是有說法的,乃是以一位龍頭總攬,然後以一個大頭領作為正將,對應兩個頭領作為郎將為標配,分成了五個戰鬥組……同時儘量集中了具有機動性的騎兵,而且儘量以河南、江淮人為主,卻又不是完全的精銳,反而專門攙了些新兵營和戰力平素不足的營,以求做到迷惑敵軍的作用。

 
張行稍一審視,便不再猶豫,乃是即刻簽署軍令。

 
而隨著軍令發出,這十五個營也不再耽誤時間,包括單通海這位龍頭在內,許多就在白馬附近的兵馬幾乎是連夜而去,剩下的也會在明日接到軍令後立即南下。

 
這個時候,張首席非但沒有去送,反而帶著李定、竇立德、徐世英等人回頭去參加霍老夫人認乾兒子的宴會去了。

 
只能說,這個作風,頗有些將士陣前半死,首席案前猶酒肉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