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三章風雨行(3)

 而元禮正就說出了這裡幾位骨幹的基本追求,那就是要自己做主,掌握這支禁軍,作為亂世中的本錢,然後再北上。

 這個時候,唯一有些尷尬的就是牛方盛了,他之前是參軍,現在是內史舍人,都跟軍權無關。而他親爹牛宏,是以多年吏部尚書身份在南衙做相公的,門生故吏滿天下……這種情況下,去哪兒沒個前途?

 “諸位,諸位。”牛方盛心知肚明,連連搖頭。“我知道伱們什麼意思,但也不用疑我……其一,我修為雖在,卻只算是文修,這等亂世,龍蛇俱起,若沒個舟船躲避,隨便哪家盜匪軍頭都能殺我;其二,我從上次徐州回來,一直在御前宮中做事,想要自行脫身,跟你們還不一樣,只會更難;其三,聖人這個鬼樣子,再不做些事情,咱們都要爛在江都的!”

 說到最後,也是憤恨咬牙。

 眾人見牛方盛表態,這才放下心來。

 趙行密更是來勸:“既然大家一致,便不要浪費時間內耗,只說事情……今日雖然嘈雜,但看局勢,要害位置都已經入手,群情也已經起來,也該往下走了。”

 “你們何時開始的?”元禮正打斷來問。

 “前日。”趙行密只能如此來答。

 “是不是太快了?”元禮正一時猶豫。“我看宮中一切如常,而且你們不是也說要十五月圓動嗎,要是十五日動,卻早早準備萬全的話,空耗著反而容易出事。”

 “十五是最後期限。”張虔達解釋道。“實際上能早就早,絕不耽誤。”

 “今日是初六……最早到什麼時候?”元禮正反而有些緊張。

 “就眼下來看,只要把來總管與牛督公調出去就可以動,不拘具體時日。”趙行密坦誠以對。

 “這事怕有點難。”張虔達忽然開口,卻是將今日經歷的事情說了一遍。“事情就是這般……我怎麼覺得咱們這位聖人已經沮喪到什麼都不想理會的地步?”

 “若是這般,反而就麻煩了。”一陣沉悶的粗氣之後,司馬德克只覺得腦袋有些懵。“他爛在那裡不動,來總管和牛督公也跟著爛在這城裡和宮裡,我們不也要跟著爛下去?”

 “那隻能孤身逃散了?”牛方盛插嘴來問。

 趙行密也有些焦急。

 “若那樣不是不行,但我覺得未必如此。”這時候,司馬進達緩緩出言,若有所思。“這廝要是這麼頹喪,為什麼之前還要派出騎兵追殺逃人?只一個宗師要背離,他又不是沒有壓制手段……”

 “七將軍的意思是?”趙行密微微皺眉。

 “他不是那種人。”司馬進達冷冷以對。“他不是那種放任背叛的人,我大兄做了他許多年的侍衛領,我們幾兄弟都知道,他是那種自己負了天下人,卻不許天下人絲毫負他的人……今日事,一則是他確實感時傷懷,到了這份上,如何不傷懷?二則也恰恰說明吐萬長論背離他去投奔白橫秋犯了他最大的忌諱!只是不知道他在意的是吐萬長論這個老將、宗師,還是在意白橫秋這個昔日在他面前低眉做小的,如今也敢覬覦他的天下!”

 “那我們……”

 “明日就公開上告吐萬長論造反,反正這事又不是沒有憑據,看他如何處置!”司馬進達直接下了命令。

 而說完之後,其人環視左右,復又提醒:“諸位,就看看他對吐萬長論是如何態度,到時候便該曉得,咱們若是生怯,是個什麼下場!”

 眾人不由凜然。

 事情定下,核心團體也各自散去。

 這其中,元禮正回到住處,居然輾轉反側,不能安睡,翌日天亮,也不多待,更是早早披甲扶刀去宮城執勤去了。而其人既至行宮,順著宮城城牆走了一早,卻轉向一側的倉城而去,並在這裡的一處暗房中見到了一人,然後恭敬行禮。

 “督公,司馬德克是虎賁將軍,執掌金吾衛,我昨夜不敢再冒險入宮以免他人生疑。”元禮正起身後,朝著身前之人小心來言。

 那人穿著官服、戴著小冠,身後都是些板車、麻繩之類的粗物,手上居然正在捻著一束麻在手搓麻繩,聞言抬起頭來,露出頜下微微白的鬚髯,赫然是大內第一高手、老牌宗師、北衙牛督公。

 牛督公點點頭,面色不改,繼續來搓麻繩:“如此說來,他們果然是要謀反?”

 “看怎麼說。”元禮正嘆氣道。“目前來說,還是想把人找的多多的,然後一鬨而散,逃回東都……但若說這是謀反,也不能說是錯。”

 牛督公點點頭,繼續來問:“人多嗎?”

 “無論文武,登堂入室的幾乎七八成都想走,下面的人更想走,根本沒法問。”元禮正繼續來言。

 “三月十五?”

 “對。”元禮正稍微打起精神。“我問他們了,有沒有虛晃一槍,然後一些人提前走或者做事的打算……他們的意思是,若是要逃散,提前走反而引人注意,落得之前被在淮水邊追上處死的下場,就是要一鬨而散。”

 “一鬨而散。”牛督公重複了一遍,還是在搓麻繩。“還有嗎?”

 “有。”元禮正正色道。“其實這些人都不敢保證事情能成,因為吐萬長論的事情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好多人都想跟著吐萬長論走,去投奔白橫秋……”

 “吐萬長論。”牛督公喃喃自語,慢慢嘀咕了好幾個名字,手上終於停頓了下來。“吐萬長論……王懷通……張伯鳳……孫思遠……白橫秋……張行……司馬正……雄伯南……李定……曹林……張世昭……王焯……真是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可不是嘛。”元禮正心中微動,面上卻不變,只是當場附和。“這幾年高手輩出,太嚇人了……不過,督公已經知道這事脈絡了嗎?吐萬將軍真會反嗎?”

 “自古難測人心,誰知道呢?”牛督公搖搖頭,重新搓起了麻繩。“你去忙吧!我早晚都在這裡,想找我隨時過來。”

 元禮正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追問:“現在不做理會嗎?放長線釣大魚?”

 “做什麼理會?”牛督公頭也不抬。“把全城七八成的文武官員都抓起來?去吧。”

 元禮正點點頭,匆匆退了出去。

 初七日上午,忽然有禁軍軍官自歷陽而來,聲稱吐萬長論公然下令部眾收拾行裝,準備西進淮南,借道南陽,往歸關中,卻未見相關公文,故冒死來報。值守將領趙行密不敢怠慢,匆匆入報禁軍總參軍司馬進達,司馬進達復又轉呈柱國、睿國公領左翊衛大將軍司馬化達。

 司馬化達也不敢怠慢,只能一邊司馬進達匆匆將事情轉到南衙,一邊匆匆洗了臉,來見當朝聖人。

 折騰了半日,聖人終於傳旨,著江都重臣彙集,商議此事。

 說實話,這種場合已經大半年沒見到了……上一次還是討論在江寧設行宮的事情,而這個時候,大家才意識到,這個朝廷裡似乎還是藏龍臥虎。

 司馬進達半低著頭,立在門內,目光順勢從最遠端也就是最內側挨個掃過:

 齊王殿下面色慘白,隻立在最上手位置束手低頭,若不是見過這位殿下前幾年的鋒芒,司馬進達幾乎以為這是個廢物……但好像也不耽誤這幾年成廢物了;

 齊王之後是兩位皇孫……這讓司馬進達心中一驚,然後敏銳意識到,兩位隨行的皇孫居然在這幾年漸漸長大了,已經不是少年郎了;

 皇孫之後就是自己兄長了,自己這位兄長雖然洗了臉,但身上酒氣隔著很遠都還能聞到,似乎也是個廢物……但到底是自己大兄,是司馬氏的掌門人,是二郎的親爹……當然,也是如今禁軍序列第一的人,是自己能在禁軍中實際掌權的最大靠山;

 兄長之後,是另外三位執掌一衛的大將軍、將軍,其中司馬德克看到自己,立即跟自己打了個眼色,另外兩人看到自己,也都微微點頭,卻不知道是在暗示什麼,還是在隨意打招呼;

 至於最後一人,身形魁梧,宛若巨人一般一人就佔據了小半個隊列的,赫然江都總管來戰兒,這位江都本地出身的宗師也不與其他人說話,只是低頭呆;

 這排人對面,最裡面一位赫然是虞常基虞相公……坦誠說,司馬進達對上這位在江都獨立支撐南衙的相公還是有些心虛,哪怕他前日晚間剛剛見識到對方那過分的貪婪;

 虞相公下手乃是國舅蕭餘,如今也只是面無表情,不知所想,其餘委實沒幾個像樣的人物,只是虞相公的幾位副手裡面稍微需要注意一下,比如兩位內史舍人,一個是封常,這是渤海人,虞相公真正的左膀右臂,另一個正是牛方盛;

 這些人之外,還有兩個群體就在左近,一個是立在皇座之後的幾位,其中包括符寶郎許宏;另一個是殿外侍立的兩位閣直,其中一人正是張虔達。

 不管如何,四面八方都有自己的人,這還是讓今日事情的謀劃者司馬進達更添了幾分信心。

 正想著呢,聖人一身短衣幅巾,拄杖而入,眾人趕緊下拜行禮。

 禮畢之後,司馬進達抬起頭來,看見聖人側後一人,心下一驚,卻也無話可說……因為那正是許久未曾露面的牛督公。

 “事情都知道了,你們都什麼意思?”皇帝坐姿隨意,言辭也隨意,根本就沒有讓司馬進達彙報情況。

 “回稟陛下,臣以為可以喚吐萬老將軍過來,以作試探。”一人立即出列,正是國舅蕭餘。“免得傷及無辜,或者誤會。”

 “你倒是心善,也心急。”皇帝嗤笑一聲,復又去看他人。“齊王,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