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史第一




    但他這一個眼神,生生將揭麵人魔逼停!



    恍惚在這一刻,燕子才意識到,面前這個劇烈喘息著的傷者……



    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單薄少年。



    而是劍屠桓濤李瘦兩大人魔的真正強者!



    四大人魔已去其二,她和萬惡人魔,還有沒有可能殺死此人?



    燕子懸停在空中,不由得看向了鄭肥。



    痴肥的胖漢正站在地上,他的天地孤島幾乎被一劍斬碎,五府海猶在動盪不休,被姜望一掌推開之後,他落回地面,搖晃了一陣才站穩。



    此時正愣愣看著李瘦。



    或者說,李瘦的屍體。



    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面,附和他說的每一句話,對他言聽計從,很少頂嘴……既是跟屁蟲也是應聲蟲的李瘦,就這麼死了。



    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碎心來救鄭肥時,那一句“痛啊三哥!”,竟然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



    永無它言。



    為了救下鄭肥,他以近乎自殺的方式發動同歸,阻止姜望。



    這直接導致了他的虛弱,從而給了姜望一劍貫殺的機會。



    這個從來沒什麼主見的瘦子,顯現主見的時候,竟是在此刻。



    鄭肥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麼,但一個字也沒擠出來。



    很少有人知道,李瘦真的是他的弟弟。



    不是什麼鄭老三李老四這種人魔間的排序,而是真正存在著血緣關係。



    他們一母同胞,血脈相連。



    他們的父親,早年是個書生,但讀書不行,讀了幾年就被退學。跑去做生意,做什麼都虧本。後來沉迷賭博,又敗光了家產。



    每日撲在賭桌上,從賭桌上下來,就泡進酒罈子裡。



    他們的母親,也常常丟下他們不管,在外與人有姦情。



    父親家在當地有較強的宗族勢力。母親與人私通的事情暴露後,姦夫被浸了豬籠。



    因為他和李瘦都還小,需要照顧,母親才得以活命。



    宗族需要人丁,父親也開口原諒。



    但父親說是原諒,卻更像是為了保住一個提供賭資的長工。



    自此以後,成日虐打妻兒。



    稍不順意,就拳打腳踢。打“**”,打“野種”——他懷疑李瘦是那個姦夫的種。



    他的母親不堪折磨,在一個早晨,給他們兄弟做了飯之後,就跳進了河裡。



    鄭肥還記得,那天早上吃的是紅燒肉,美好得像過年一樣。母親說,以後長大了要多掙錢,就可以天天吃紅燒肉。



    走出門後,再回來,已是裹在草蓆裡。



    年幼的他,並不知道死亡的意義。只是自此以後,他們兄弟兩個,便跟著父親過日子。



    母親的死,像是一塊石頭掉進水中,激起了片刻的漣漪,但很快就恢復原貌,什麼變化也沒發生。



    父親沒有改變,反而變本加厲,有時候想起來了,就弄兩個饅頭回來,想不起來,就讓他們餓著。常常把年幼的李瘦打得遍體鱗傷。



    他總是去鄰居家討飯吃,後來鄰居看到他們就關門。



    他不知道李瘦到底是誰的“種”,他只知道李瘦是弟弟。



    他不敢攔暴躁的父親,只知道在弟弟捱打的時候,撲上去用身體擋住。



    “打我,打我,父親打我吧!我不怕疼。我真的不怕,哈哈哈!”



    他每次都這麼笑,他記得父親以前很喜歡看他笑,說胖嘟嘟的,很可愛,笑起來像個肉包子。



    但他的父親……



    就真的兩個孩子一起打。



    用拳頭,用鞋底,用棍子……



    這個是不孝子,那個是野種。全都是那賤婦留下來害人的孽障。不然他天生大才,怎麼會醉倒酒甕,如何會時運不濟。



    直到九歲那年……



    他笑著捅破了父親的喉嚨,而那把剪刀,是弟弟遞給他的。



    他們逃離了那個地方。



    後來很多年,他始終忘不了父親當時的眼神。是仇恨、是痛苦、是怨毒,還是別的什麼鬼東西。



    總是一直看著他。



    他不怕。



    他不怕疼,不怕死,不怕父親,什麼都不怕。



    他還是跟著父親姓鄭,弟弟則跟著母親姓李。



    多少年了?



    這個跟屁蟲黏在身邊多少年了?一起走了好遠的路,做了好多的事情,玩耍了好久……



    鄭肥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麼心情。



    他只覺得,這真的不好玩。



    太不好玩了!



    這是一生之中,最讓他不舒服的遊戲。



    他沒有注意到燕子的視線,他無法注意。



    他看著氣息全無的李瘦,仍然感覺這是個玩笑。



    “李老四,裝……嗬嗬……裝死玩,是不是?”



    “是不是裝死,你怎麼不走近一點,自己看?”姜望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是平靜的,於是更顯真實、有力。



    他說的是事實。



    鄭肥這才轉過頭,看向站在李瘦身前不遠處的姜望。



    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



    “我要把你吃了!”



    他用小孩子賭氣式的語氣,說著這樣恐怖的話。提著砍刀,像一堵肉牆那樣撞了過來。



    身周的空氣都扭曲了,滋滋滋的聲響在跳躍,一種恐怖的力量在沸騰。



    他真的哭得很傷心,很難過,鼻子眼睛都皺成了一團。



    而姜望面無表情地提劍相迎。



    心中並沒有絲毫同情。



    他不在意鄭肥和李瘦之間有多深的感情,不在意他們是怎麼想的,就像鄭肥和李瘦,也從來不在意別人的感受。



    他只知道,最純粹的惡,應該死得最徹底。



    他不會手軟,不會手抖。



    生死一條線,他要讓這些人魔,都在死字那邊!



    刀鳴劍嘯,亂石谷中,似是金戈鐵馬,千軍掩殺。



    姜望的劍如秋水明月,鄭肥的刀是大江大河。



    刀和劍撞在了一處,發出最暴烈的聲響。



    姜望連人帶劍被斬飛!



    人在半空,又是噴出一口鮮血。



    他的心臟已碎,完全是憑藉修士的體魄,暫以通天宮鎮壓,強行用道元維持血液運行。



    面對戰力全開的鄭肥,根本擋不住。



    在這一次直接的對撞中,更是整個人都被砍飛。



    巨力壓制之下,肌肉都在微顫。



    是一種痛苦的表現,也是在疏散壓力。



    點滴力量回流,姜望在痛楚之中,不斷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態。



    五府海、通天宮、肌肉筋骨……



    迄今為止,除了第五內府還在探索之外,其餘四座內府向內開闢的房間,都在三千之數。



    洞察自身,如識宇宙,



    儘管人身之玄秘,要窮盡一生去探索,但相較於同境修士,姜望完全可以自負地說——所勝良多。



    唯有在瞭解鄭肥的同時,對自己亦有如此清晰的覺知和判斷,他才敢頂著惡報神通的反擊,一劍貫腹,劍撞天地孤島。



    在這被一刀斬開的時刻,他飄飛在空中如離枝之葉,手上卻已經拉回長劍。



    還在倒飛中的身體,在空中猛地一頓,就勢翻轉。人似蛟龍轉,一劍升明月,劍氣暴耀而出,勢如相思起。



    以一式相思劍式,直接地斬向了燕子!



    伺機而來的燕子悚然一驚,一時連準備好的道術也散開了,身形一晃便作殘影紛飛,流風四散……根本沒有對殺的勇氣。



    恐懼是在不斷加深的。



    未進山谷前,姜望逼退他們的那傾山一劍,就已經令她驚懼。



    而從開戰到現在,她這個兇名昭著的揭麵人魔,卻被姜望一劍又一劍地驅趕,如趕牛羊一般,早已經印下了畏懼的烙印。



    她完全感受得到姜望堅決的殺意,且這份殺意,用桓濤和李瘦的死,進行了最堅決的驗證。



    那些危險的預感絕非虛妄,她的逃避也不是怯懦,姜望真的想殺她,也真的有能力殺死她!



    她只是在尋找機會。



    圍殺的機會,襲殺的機會,拖延的機會,乃至於逃避的機會。



    正如此刻,她只能退。



    姜望早已料定結果,長劍只一挑,好一輪皎潔明月,這邊升、那邊落,無比自然地轉勢,再次撞向鄭肥。



    若只從戰力來考慮,身懷惡報且受傷不輕的鄭肥,應當留在最後對付。



    戰力相對完好的燕子,應當優先解決。



    但在姜望看來,這聲名恐怖的揭麵人魔,在這場戰鬥中,不過是喪膽的弱者。



    空有強大的神通,卻無強大的意志。



    或者說,意志上的防線,已經被打破。



    相較於萬惡、削肉、砍頭,她這揭麵人魔,的確是最惜命的一個。



    藏品豐富,身法絕妙。



    可狹路相逢,爭的是“勇”。



    對姜望來說,在身體狀態已經虛弱的情況下,鄭肥反倒是他更要優先解決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