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白 作品

第40章 熱乾麵

    聞言,葉柏那惴惴不安的心總算安穩落地,湧出無限的暖意與歡喜。

    “既是好友,就不應當再如此生分,”葉柏清了清嗓子,挺直身板,“我姓葉名柏,柏是我阿翁起的,期盼如松柏一般不屈、堅守本心。”

    “日後,你可以喚我‘阿柏’。”

    孟桑笑道:“巧了,我單名一個‘桑’,蓋因我家阿孃喜愛吃桑葚,便擇了桑樹的‘桑’字。那從今往後,阿柏喚我桑桑、桑娘,都是可以的。”

    葉柏咬了咬下嘴唇,輕輕喚了一聲“桑桑”,隨後忍不住露出一個乖巧快活的笑來,像是終於摸到了蜂蜜的可愛小熊,總算有了幾分孩童的天真稚氣。

    兩人說笑一陣,聽見了食堂傳來的動靜後,對視一眼,結伴從小院回去。

    食堂內,許平等監生正烏泱泱佔據著空地,也不著急領朝食。他們看見孟桑從小院出來,先是一喜,復又染上愧疚之色。

    孟桑唇角放平,正揣摩著這些監生要作甚,然後眼睜睜看見徐平等一眾人,叉手彎腰行大禮,齊齊大聲吼道——

    “孟師傅!是我們錯了!”

    “不該詆譭食堂吃食!”

    “不應公然毀壞你們的名聲!”

    “請您隨意責罰!”

    兩百餘人同時扯嗓子,其聲震耳欲聾、響徹食堂,甚至快要衝上雲霄。

    聽見第一聲時,孟桑只來得及捂住葉柏的耳朵,自己直面了這波衝擊。而阿蘭等人目瞪口呆,被震到耳根子隱隱發疼。

    孟桑面無表情:“……”

    諸位監生,可真有你們的啊!

    偏生這幫子人,一個個腰都彎了下去,行禮之時極為認真,姿態也很是誠懇,確實是真心實意來致歉的,倒讓人不好發作。

    孟桑鬆開葉柏的耳朵,示意他自便。隨後冷下臉,不緊不慢走至眾人面前,側過身避開。

    “諸位請起吧,我與食堂眾人不過是庶民,不敢受此大禮。”

    一聽這話,許平等人慌了,急急開口。

    記“孟師傅,我們真的知錯了!”

    “您放心,我們從今日起,就去諸位同窗那兒稱讚食堂,為你們洗刷莫須有的名聲,日後再也不敢胡亂詆譭。”

    有人毅然道:“若您還是氣不過,也可將我們交給徐監丞,依照監規處置。”

    “對!我們敢作敢當,既然當初犯了錯,就應當受懲!”

    “此言極是,若是不給孟師傅您和食堂一個交代,我們這麼多年的書便白讀了,何談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語氣極為誠懇,甚至都自發選好了受什麼懲罰,對自己還真是丁點不手軟。

    孟桑面上神色淡淡,內心卻在不斷斟酌著時機。直到眾監生的愧疚之情達到頂峰,她才慢慢悠悠伸手止住眾人話頭。

    “你們汙衊的是整個食堂的名聲,糟蹋的也是食堂所有人的心血,並非僅是我一人。”孟桑半垂著眼簾,說話時平平淡淡的,仿若已被他們傷到了極致,反而過於平靜。

    眾監生瞧了這副模樣,不免愧意更濃,想要開口說話時,又被孟桑伸手止住。

    孟桑嘆氣:“你們也不必去徐監丞那兒領罰,要是真想補償食堂,不若做些實事。”

    薛恆一聽孟桑鬆口,當即大步邁出:“孟師傅您請講,哪怕刀山火海,我等也義不容辭!”

    “是啊,孟師傅您只管說!”

    “無論何事,我們都不會推辭的!”

    孟桑“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既然你們如此堅決,那我便直說了。”

    “一則,你們須得在眾位監生中澄清此事,不能再汙衊食堂所做吃食。”

    聞言,許平等人無一不點頭,直說這是他們應做的。

    孟桑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隨後幽幽道:“這第二樁啊,也不是什麼難事。”

    “自今日起,食堂會在門口靠內側,設專門的木桶,另伴有潲水桶。無論朝食、暮食,諸位用完後,須得自行將碗碟送還至門口木桶中。若碗盤中還有剩菜剩飯,便需要將其倒入潲水桶,再將碗碟歸還。”

    “這也算是補償整個食堂,無論庖廚、幫工,還是雜役,都能因此得片刻鬆快。不知諸位監生……”

    孟桑是預料到許平等人會來請罪,故而昨晚就跟魏詢在內的食堂眾人通過氣,欲要藉此機會讓監生們自發歸還空碗碟。

    食堂眾人無一反對,只說:“此事孟師傅最為吃虧,您不為自己著想,反而一心想著如何讓大家鬆快些,我們已是感激不已,又怎會有異議呢?”

    眼下,依舊是薛恆,大義凜然地拍胸脯:“孟師傅言重了,這有何難,不過舉手之勞!”

    而許平思慮多一些,想的也更為全面:“我等都是願意的,只是此舉短短數日無妨,時日一長,難免有人犯懶。”

    “不若每日再設兩人,一人守在門口,一人在食堂內來回巡視。雙管齊下,必能讓大多監生不再心存僥倖。”

    孟桑抬眸,故作懷疑之態:“此話可當真?”

    薛恆又領著身後監生,齊齊表決心,口中說的都是“這有何難”“若能補償食堂,我們都願意”“我們今日就將名單擬出來,一日兩人,必將此事辦得妥妥帖帖”之類的話。

    孟桑面色冷漠,不悲不喜,內心卻笑開了花。

    嘖嘖,許監生這腦子好用啊,做事也細緻。居然都不用她開口引導,他就出了主意來約束他們記自己。

    而不遠處的葉柏,小手扶著額角,很是無言以對。

    他昨日曾聽孟桑詳細論述過,究竟如何讓監生自發歸還碗碟,其中就包括許平方才說的監管一事。

    唉,同窗們真是傻憨憨的,就跟下餛飩似的,一個個主動“撲通撲通”往桑桑燒好的開水裡跳。

    看著監生們表決心的話都說完,孟桑這才嘆氣:“希望諸位能言出必行罷!”

    “時候不早了,朝食已備下,諸位慢用。”

    說罷,孟桑讓柱子將後院早就準備好的木桶、潲水桶都搬到食堂門口。見三個徒弟能分工有序、不慌不亂地招呼監生,她便也樂得清閒,捧著一碗熱水坐到葉柏對面,笑盈盈瞧著諸人用朝食。

    快到卯時二刻,葉柏收起書卷,彬彬有禮地告辭,踏著穩當的小步子往講堂趕去。

    又過半炷香工夫,一眾監生用完朝食,也紛紛一手拎著書袋,一手端著空碗。他們逐一將碗裡殘餘醬汁倒入潲水桶,又把碗放入木桶之中,方才離開。

    這些監生約有半數都沒做過粗活,舉止之間小心翼翼,好似手中拿著的不是陶碗,而是什麼名貴瓷器。

    孟桑望著最後一位監生遠去的背影,一直抿著的嘴角終於翹起,拍著桌案哈哈大笑。

    不費一兵一卒,即可破此困局,又解氣。

    妙哉,妙哉!

    就在孟桑放肆大笑時,忽然聽見阿蘭等人慌忙喚道:“見過謝司業。”

    孟桑拍桌案的動作頓住,僵硬望向食堂門口。

    謝青章身著常服,手裡拎著食盒,依舊是清風朗月的模樣,將孟桑“放誕不羈”的模樣悉數納入眼中。

    孟桑強擠出一抹笑,試圖佯裝無事發生,與之見禮。

    “見過謝司業。”

    謝青章頷首回禮,掩過眼底笑意,徐徐走進食堂。他領完熱乾麵,坐下之後駕輕就熟地開始拌麵,文雅用著朝食。

    孟桑:“……”

    怎麼辦,就是因為這位謝司業什麼反應都沒有,才更為尷尬啊!

    孟桑利索起身,欲要溜去灶臺。

    就在此時,謝青章忽然開口:“家母對昨日的吃食,很是喜愛,用了許多塊豚肉,連連惋惜當初沒能留下孟女郎。”

    孟桑頓住,假笑道:“是…是麼?多謝長公主殿下抬愛。”

    說罷,她本想徑直離開,但右腳剛抬起來,陡然記起葉柏昨日沒見到謝青章的委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