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很甜 作品

第129章 番外(一)

    她動也不動,食指虛虛搭在他肩背上,任他一下、又一下啄吻餂舐。

    許久,霍顯鬆開她。

    呼吸交纏,各自平復著。

    他沒有多問,只低眉看她。

    姬玉落這個人心思藏得很深,便是枕邊人,她也不見得會把想法一五一十剖析在你面前。

    若非她自己想說,再怎麼問也是無用功。

    霍顯撫著她的脊骨,心想她方才回來時比往日沉悶,屏溪說她在路上遇到了姬崇望……

    像是能悉知他心裡所想,姬玉落道:“不是因為姬崇望。”

    她停了停,才說:“我夢到尤黛月了。”

    霍顯“嗯”了聲,動作很輕地撇開她臉上的髮絲,像是怕驚擾了她,“夢到她什麼了?”

    “她抱住我。”

    “說要謝我。”

    姬玉落皺了下眉,說:“她有病,她是個瘋子。”

    霍顯“嗯”了聲,沒說話,等她說。

    姬玉落也沉默好久,她盯著飄忽的幔帳,忽然冷情直白道:“她是個靠仇恨存活世間的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其實只是個窩囊廢,想死又不敢死,只能假借報仇支撐自己,以便心安理得苟活而已。”

    幼時姬玉落曾問她,活著如此沒意思,為何要活著

    那時尤黛月已是臨終臥榻,遺言也盡數交代完畢,沒什麼可隱瞞了,只了無生趣地說:“你那混賬父親沒死,我如何甘願去死?”

    姬玉落便冷嘲熱諷道:“那何不殺了他一起死?”

    這話彷彿觸了尤黛月的逆鱗,她拖著孱弱病軀從床上爬起來,掐著女孩的脖頸怒吼:“你知道什麼,你能知道什麼!你和你父親一樣,養不熟的東西!”

    姬玉落道:“我厭極了她貪生怕死又瘋癲虛偽的樣子,可我和她,好像也沒什麼不同。姬崇望於尤黛月,正如趙庸於我,他活著承載尤黛月的恨意,死了便會抽乾她的生機。”

    她說話時壓了下眉梢,神色呈現出片刻的茫然,而後又冷靜地輕嘆:“當年喬循捨命救我,我丟下他跑了……霍顯,其實我根本沒那麼愛喬家人。”

    說罷,她停了停。

    這樣直白的剖析,她在告知他,她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卻沒有等來這個好人的評述。

    真奇怪,她還真想聽他說點什麼。

    於是姬玉落抬頭看他,“你不說點什麼?”

    霍顯卻只垂目看她,唇線筆直,神色似很嚴肅。

    喬家只是一個由頭,一個讓她去殺人報仇的藉口,以便她能從渾渾噩噩中掙脫出來,披上有血有肉的皮囊,像個稍稍正常些的人遊走世間。

    因為她不想死,可活著又很沒意思。

    世人活著,本就需要很多寄託,很多盼頭。

    了無牽掛的人,才是最難活著的人,沒有羈絆,生死便在一念之間,當那些殺害喬家的人一個個死在她手裡,殺盡最後一人時,大仇得報,執念陡地消散,她便也沒了生機。

    是故自東鄉縣之後,她比往日更加沉悶。

    霍顯曾經以為,姬玉落是石縫裡的堅韌不拔的野花,想是沒有誰都能好好活著,實則恰恰相反。

    從前靠恨支撐,往後靠愛支撐。

    總得給她一樣,才能讓她過好半生。

    而她數次把霍顯從懸崖邊上拉回來,如此費盡心機,也不過是在自救而已,他便是那海上的浮木,她需得死死抓住方能周全自身。

    然他輕而易舉把自己送到了敵人的刀刃下,斷的實則是姬玉落的生路。

    所以她拘著他,囚著他,不是在與他置氣,是他可能……

    嚇著她了。

    而他自負聰明,竟然現在才洞悉一切。

    姬玉落見他發怔,伸手在他眼前晃。

    霍顯捉了她的手摁在榻上,看著她,喉頭都有些乾澀。黑夜中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緒,偎著她短嘆說:“說什麼,說你薄情寡義,喪盡天良?”

    緊接著,他又很輕地呢喃一句:“可那能怎麼辦呢……”

    姬玉落正想聽聽他要怎麼辦,撐在上面的人卻忽然壓了下來,姬玉落還在與他說話,沒料他突然靠近,免不得愣了愣,“怎麼?”

    霍顯看她一眼,俯身親了下她的唇,道:“你不是說我是好人麼,好人來度化你。”

    姬玉落頓時失笑,“這有用?”

    霍顯道:“度化麼,長此以往才有用。所以,玉落小姐,你什麼時候帶我走?”

    聞言,姬玉落稍頓了一下。

    如今霍顯在京都其實是個很尷尬的存在,說他黑的有,說他白的也有,總之各人有各人的說法,他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洗白”。

    但宣平侯府已經不管不顧,那宣平侯成日為這事與同僚爭吵,從路上吵到太和殿,他那張被霍顯磨練出來的三寸不爛之舌,簡直頗有當初霍顯舌戰群臣的風範,眼下誰還不知道,宣平侯大有將霍顯挪回霍府療養的意思。

    這個兒子,他是想要的。

    而對此,霍顯未置一詞。

    姬玉落本苦惱他或許想回去霍府,是以她看到宣平侯才會那般如臨大敵。

    她遲疑問:“你不想回霍家?”

    霍顯笑了下,“還是得回去一趟,改日你陪我一起去。”

    四目相對,姬玉落眨了眨眼,懸了幾日的心總算落回肚子裡,然她面上不顯,若無其事地“嗯”了聲,甚至忘了驚醒自己的夢魘,那些或都不重要了,她說:“睡吧。”

    霍顯看她,鼻腔裡溢出聲笑。

    他傾身過去,指腹摁在她顫動的眼睫上,姬玉落立刻就睜開眼了,問他做什麼。

    霍顯掀開她的小衣,一本正經道:“做法,驅邪,以免噩夢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