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病房

    硬要說的話,這大概是一種包含著求知慾的困惑。

    追劇追到最關鍵的那個地方,看著受害者奄奄一息地說出“兇手是”三個字,就腦袋一歪手一垂,對著忽然出現的片尾曲的困惑。

    一道題研究了一整宿,用不同方法解出來十八種結果,翻到最後一頁發現標準答案居然被撕了的困惑。

    駱枳實在想不通,任塵白究竟為什麼恨他。

    或許這種困惑會一直糾纏著他,讓他在死後變成一隻鬼,去敲任塵白的窗戶,大大方方把這件事問清楚。

    ……他為什麼會變成一隻鬼?

    因為他發著高燒,不僅沒有去醫院,還把自己鎖在了車裡。

    他為什麼要把自己鎖在車裡?

    因為他實在不知道去哪了,這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唯一能躲起來的地方。

    為什麼要躲起來?

    因為他很難……

    “難過”這個詞沒有在他的意識裡停留超過一秒。

    駱枳的大腦自動幫他屏蔽了這部分結論,他從很久以前就很清楚,一定不能讓自己陷進去。

    否則的話,他不會再有足夠的力氣再支撐著爬出來,回到這個破地方再來一次了。

    潛意識裡本能的那一激靈,讓駱枳從連綿不絕的沉夢裡倏地掙了出來。

    ……

    他不在自己的車裡。

    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駱枳已經一把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合身從床上滾下來,一骨碌翻進床底,又把那個針頭死死攥在手裡。

    這些動作未經大腦,完全出於本能。又過了好一會兒,駱枳才一點點從混沌茫然和摔得七葷八素裡緩過來。

    他躲在床底下,半張臉貼著冰涼堅硬的瓷磚,手背上一滴一滴淌著殷紅的血。

    這是間單人病房,很乾淨。白牆,白瓷磚,藍窗簾和藍屏風,鋼骨架的病床,門口有一個洗手池。

    駱枳蜷起身體牢牢護住胸腹,針頭夾在指縫間尖銳地朝外,手臂交疊擋在頭頂。

    他確認過周圍環境,才終於低低吐了口氣,腦子裡那根永遠會在由睡轉醒那幾秒裡無限緊繃的弦顫了顫,一點一點鬆下來。

    駱枳垂下視線,看著身上藍白條的病號服。

    有那麼格外漫長的十幾秒鐘裡,駱枳生出了些自己都有些茫然的遺憾。

    他並不知道這遺憾源於什麼,是“果然美好回憶只是夢而這才是現實”,還是“為什麼還是能醒過來”。

    後一種情緒其實不對勁。

    駱枳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從不問自己多餘的問題。

    比起自己的情況,駱枳其實更想立刻知道,他的車怎麼了。

    任塵白對他的車做了什麼。

    為什麼在駱枳已經把車反鎖了躲進去以後,任塵白還能有辦法把他弄出來,強行帶來醫院。

    ……

    要知道這個答案並不太難。

    和任塵白僵持的那一會兒,有那麼多人在商場認出了他,自然也會有人尾隨他去停車場。

    後來發生的事早在網上傳得到處都是。駱枳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現場的照片和幾個版本的實況轉述,照片還有不同遠近、不同角度,全方位記錄了當時的現場。

    任塵白報了警。

    任塵白告訴警方,是他弟弟鬧脾氣把自己鎖在了車裡,可能會想不開做傻事。

    語氣很急,人命關天,最後還是決定強行破拆。

    駱枳的車裝了防彈級別的玻璃,破窗難度太高,專業人員帶著電焊切割機,又換了好幾個角度,才終於把早已昏過去的駱枳從車裡拖出來。

    評論裡說什麼的都有,有說駱枳賣慘博同情的,有說尋死覓活還要浪費公共資源的,有說多大的人了還玩這一套鬼都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