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覆水

    說到這裡,簡懷逸甚至不無惡劣地笑了笑∶"大哥,你以後說不定真會這麼幹的。"

    他從沒用這種語氣對駱家除了駱積之外的人說話 ,在駱家父子面前,他永遠都是最恭順聽話的那一個,他當然知道他們都想聽什麼。

    所以從小到大,他能輕易截取駱枳對家人全部的善意和孺慕,他只要說他們就會信。

    其實當初那個領帶夾,簡懷逸自己都沒抱著能騙過駱鈞的打算——駱枳有任塵白的母親牽線,可以去見什麼跨國集團的創始人,可以哄得對方眉開眼笑,甚至為了駱枳把一筆八位數的單子就那麼隨手給了初出茅廬的駱鈞。

    他有什麼呢?他只有一個半瘋的駱夫人,每天像是驚弓之鳥一樣躲避著夢裡來的質問譴責和愧疚不安,逼著他去做駱家二少爺惟妙惟肖的影子。

    他學的多像,他多想真的成為駱枳。

    駱家怎麼會有駱枳那樣的人,乾淨熾烈得像團火。

    明明應該張揚得明亮到刺眼的,卻因為想要親近家人,自己把自己的燙壓下去,變得溫熱柔軟,暖融的地靠上來輕輕貼一貼。

    後來這團火在駱家人手裡一點點冷下去,冷成只剩餘溫的軀殼,再連這點餘溫也散盡 ,溺進不見底的深邃冰海里。

    "如果你是這樣的人,我不會和駱枳搶你們,我用不著和他搶你們。"

    簡懷逸停了一停,又繼續說∶"但你不是,你太害怕''是你導致了駱枳的死亡''這個結論,所以你一定要推翻它。"

    駱家人都是這樣。

    什麼樣的家人會怪罪一個七歲的孩子弄丟了自己和妹妹?甚至把這當成罪狀,懲罰了駱枳這麼久?

    他們怪罪駱枳,只不過是為了開脫自己。

    開脫自己沒有保護好駱橙的過失,開脫自己害得駱夫人神志失常的疏忽。

    只要認定這些都是駱枳的錯,自己當然就能一身輕鬆了。

    簡懷逸說∶"你會查,你會翻出每個可疑的細節,懷疑每個可疑的人。你早晚會查到我,然後你會恨我。"

    駱鈞對他的所謂信任,其實只不過是來源於駱鈞拒絕承認自己挑錯了人而已。

    駱鈞從不懷疑他,在他和駱枳衝突的時候永遠偏袒他。只是因為駱鈞拒絕承認自己可能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助手,拒絕承認自己承認的那個弟弟,其實天生就是農夫懷裡的蛇。

    但這種偏袒和信任,在駱鈞急需有一個人對駱積的死亡負責的時候,會變得完全不堪一擊。

    "你會恨我害死了駱枳。"

    "然後你們一家人都會恨我——你們會恨不得殺了我,會收集證據把我扭送入獄,然後就能輕鬆地在駱枳的墓前嘆一口氣,掉兩滴眼淚,繼續過你們的日子。"

    簡懷逸說∶"就像你們當初心照不宣地決定,把那場走失的全部責任,都推給駱積一樣…."

    簡懷逸的話沒有說完。

    他被駱鈞重重扇了一巴掌,整個人悶哼一聲向後折過去,嘴角瞬間流出了血。

    駱鈞把他扔開,寒聲問∶"你和他一樣?"

    簡懷逸被打得狼狽,半邊臉迅速紅腫起來,卻還是牽動嘴角,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當然不一樣。"

    駱鈞雖然暴怒 ,卻沒有否認他說的那些事。

    這是駱鈞為數不多的幾個優點之一,駱家未來的繼承人,天之驕子,沒在泥裡滾過,還沒有鍛煉出矢口否認謊話連篇的無恥本事。

    駱鈞反駁不了他的話 ,因為隨著"駱枳死在了海難裡"這個前置條件的出現,後面的一切都會順理成章地按照那樣的狀況發展,就連駱鈞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所以駱鈞也只能因為他無恥地去和駱枳作比較,打了他這一巴掌。

    "當然不一樣。"簡懷逸說,"大哥,我不像他那麼好心。"

    他要自保,要活下去,要在駱家繼續當他的假少爺,要拿到他想要的所有東西。他不會甘心去當那隻替罪羊,不會讓駱家人心安理得的踩著他,繼續自欺欺人地過日子。

    簡懷逸側過臉,在肩頭的衣物上蹭去嘴角的血;"所以我決定對所有人說當時你要打駱權.,我攔著你,推操間恰好發生了意外。"

    在駱橙的視角下,當時的情形甚至就是這樣。

    駱橙縮著的那個角落在駱鈞背後,在她看來,就是簡懷逸在攔著要對駱枳動手的大哥。

    至於後來發生的事,已經混亂到那種地步,又有誰清楚呢?

    "船體傾斜,我們就被你推了下去。"

    "駱枳一掉進水裡就沒意識了,我抱不住他,眼睜睜看著他沉下去。"

    "我拼命喊你救他,可你只是把我拉上了船,你沒有及時通知救援,因為救生艇只能再上一個人...."

    簡懷逸迎上駱鈞眼裡難以置信的震驚。

    "你是養子。"駱鈞的聲音喑啞,他沉默了這麼久,居然只是說出了一句全無力道的反駁,"父親不會信你的話。"

    簡懷逸笑起來。

    他知道自己賭贏了,陰差陽錯,駱鈞完全沒辦法找出任何證據自證清白——至於養子親子,駱家人真的有那麼在意親情和血緣嗎?駱枳難道不是他們親生的兒子?

    簡懷逸忽然覺得相當嘲諷。

    費盡心機步步算計,什麼噁心的事都做了,他就從駱枳手裡搶來了這麼些個東西。

    "有道理。"簡懷逸點了點頭,"那就再添一個劇情吧.…大哥。"

    駱鈞無聲擰了下眉。

    他忽然生出濃濃的不祥預感,雖然不清楚簡懷逸要做什麼,寒意卻依然由心底源源不斷地滋生出來。

    "幹什麼呢!"不遠處有人察覺到了他們的異樣,正快步過來,"什麼時候了還打架?現在是打架的時候嗎!已經這麼亂了……"

    好幾個人影匆匆趕過來,混亂的腳步聲響在甲板上。

    簡懷逸問∶"想過幾天駱枳過的日子嗎?"

    他拾起手,握住駱鈞的手臂猛地回拉,用力推在自己身上 ,身體驟然失了平衡向後仰下去.

    駱鈞心頭一驚,要去扯他,卻已經被趕來的船員七手八腳制著,不由分說重重按住,

    ...

    這個場景實在太熟悉,駱鈞手臂被擰得向背後反折,摔在粗礪的甲板上,心在胸腔裡無限沉下去。

    他想起那天和簡懷逸打了一架的駱枳。

    他其實猜得到駱積在賭什麼氣,駱積不願意他們給簡懷逸過生日,因為那本來是他的生日。

    可駱鈞很難理解這有什麼問題。只不過是一個生日而已,他和父親都從來沒有過生日的習慣,簡懷逸的生日宴也只是用來聯絡社交用的,並沒什麼更多的實際意義。

    駱鈞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忘記這件事,他的工作很忙,沒什麼時間去照顧一個不成器的四處惹禍的弟弟。

    但相同的場景輪轉到他自己身上,他被塞進駱積的視角,被稍一掙扎手臂就會脫臼的疼逼得滿頭冷汗時,那段記憶又毫無預兆地跳出來。

    .....

    駱枳被駱家的保漂擰著手臂,按在地上動不了。他走過去,把駱枳的煙在駱枳眼前捻滅,問駱枳是不是非要毀了他們家。

    駱枳卻只是安靜地看著那顆煙,看著最後的火光也一點一點暗下去。

    然後駱積抬起眼睛。

    半邊天幕是五光十色的璀璨煙火,駱枳坐在另外那半邊靜黑裡,安靜地看著他笑。

    "大哥,我二十三歲了。"

    駱枳對他說∶"你忘了祝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