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影子

    駱熾的身體狀況,原本應當還可以保留一部分左側聽力,不至於完全聽不見。是那些無孔不入的惡意密不透風地裹著他,他實在已經沒有能力再處理聽到的任何內容,所以自動隔絕了那些聲音。

    ……如果不是因為聽不見,駱熾就會知道,在他剛給那幅畫開出價格的時候,那位影子先生就已經毫不猶豫地付了賬。

    這場病讓一直堅固的盔甲出現了裂縫,而那些從未減弱過的惡意,自然就沿著這道裂縫洶湧灌入。

    那些人終於成功了,駱熾徹底被吞進去,捲入了那片漆黑的冰海。

    因為要討論駱熾的精神狀態,心理科那邊拿到了一部分由明家調查得到的資料,翻閱時已經意識到了情況的棘手。

    "其他問題都不難解決,但駱先生自身的狀態必須先有所恢復。"

    醫生說∶"先把身體調養好。至少各項指標達到手術標準,能對外界做出反應,有最基本的求生欲,才能考慮手術。"

    明危亭沉默片刻∶"有多長時間可以用來調整?"

    "不急,可以先採取保守治療。如果有更熟悉和放鬆的地方,也不一定要住院,只是要嚴格監護身體狀況,每週都來複查。"

    醫生們已經討論出了答案∶"三個月到半年都來得及,如果到時候依然狀況不好,也只能強行手術了。"

    明危亭想知道的都已經問完,不再開口。

    他逐頁翻閱著那份已經整理好的治療方案,直到把最後一頁也看清楚,然後把整份方案合上。

    "先生。"陪在他旁邊的人說,"的確不盡然是壞事。"

    他看著明危亭的臉色,斟酌開口∶"如果順利,等痊癒以後,駱先生的人生就全是新的了。"

    "會順利。"明危亭收起治療方案,站起身同醫生致了謝,走出會議室才看向他,"你是荀家的。"

    明危亭想了下∶"荀臻?"

    那人跟著他出門,被叫出了名字,連忙跟著停下腳步∶"是。"

    明危亭低下頭,又看了看那份治療方案。

    他知道對方的意思,這場病讓駱熾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徹底被那些惡意吞沒,卻也陰差陽錯,讓一切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駱熾治好了病,可以徹底拋開過往。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去每個想去的地方,成為任何一個他想成為的人,再也不用被任何事束縛。

    可那團火本來就不用被任何事束縛。

    那本來就是最自由的靈魂,本來就該去追山間的風,去玩溪裡的月。他本來可以在某次愜意的漫長航線上遇到那團火,那一定是人群裡最耀眼的一個,在任何地方都能一眼就被看到。

    他不知道這算什麼好事,得是多好的事,才能讓人連生一場病、差點丟掉一條命,都算是難得的解脫和救贖。

    "你們家的專長是醫療。"明危亭問,"心理方面權威嗎?"

    "權威,我自己就是學這個的。"荀臻說,"我們會安排最合理的治療疏導流程,會派最合適的諮詢師去和駱先生聊。"

    明危亭點了點頭。

    這些安排在會議室裡說過了,明危亭已經聽得很清楚,他要說的是另外—件事;"我要你們再治療一個病人。"

    荀臻愣了愣∶"誰?和駱先生有關的人嗎?"

    "一個瘋子。"明危亭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瘋了些年了。

    他不可能再讓這個人和駱熾有任何關係,但如果要論血緣,這個問題的答案又的確再明顯不過。

    "精神失常,在家養病。"明危亭慢慢開口,"到處說兒子任性,弄丟了妹妹.……."

    荀臻瞬間反應過來∶"駱夫人?"

    大概是他意識到這件事的速度實在太快,脫口而出的同時,也察覺到明危亭的眼底瞬間溢出的冰冷。

    荀臻捏了把掌心的冷汗,低下頭。

    駱夫人並不是所有時候都會犯病。狀態尚可的時候,為了寬她的心,讓她放鬆心情,駱承修會讓那個養子陪著她去參加一些不那麼正式的聚會。

    .…駱夫人究竟和多少人說過這件事,說過多少次?究竟有多少人是這麼知道的駱積?

    荀臻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子就聽了不下十遍,耳朵都快起了繭子。有次妻子回來,還忍不住跟他抱怨。

    —有什麼可說的?一個七歲的孩子就算再任性能幹出什麼來,難道還能把妹妹偷走賣了?沒看好孩子,把孩子弄丟了,難道不是做家長的才該反省?

    不滿歸不滿,這畢竟是駱家的家事,他們這些外人再怎麼都不好評價。妻子也只能儘量不搭話,在後來慢慢疏遠了那位神經兮兮的駱夫人。

    "我見過她幾次,典型的癔症性精神病表現,但不該有那麼嚴重。"

    荀臻謹慎開口∶"她像是……在有意放縱自己發病。"

    發病時候的駱夫人精神究竟正不正常?自然不可能正常,不論是行為混亂還是表演性矯飾動作,正常人都幾乎不可能模仿得出。

    可這種發病究竟是因為受了強刺激無法承受,還是有意讓自己的思維墜入這片混亂裡,寧可就這麼渾渾噩噩、瘋瘋癲癲活著,以逃避某些更嚴苛的懲罰…….就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了。

    明危亭不關心這些∶"能治好嗎?"

    "很容易,這種病單次發作的病程本來也不長。"荀臻連忙回答,卻又忍不住皺眉,"可是. 駱家主會同意嗎?"

    雖然不難治,但問題原本也不在治療難度上。

    他們只是醫院,如果駱家人沒有給駱夫人治療的主動意願,也總不能帶著人闖進駱家,把人硬綁了去強制接受治療.…

    "駱家主?"明危亭像是剛想起這個人,"對了。"

    荀臻看著他的神色,背後沒來由升起寸寸寒意,乾嚥了咽。

    ……他也是忽然想起,趕來醫院之前還聽人說,駱家的生意好像在一夜之間,突然就爆出了很嚴重的問題。

    鬧得太大,就連他們這些不太相干的人也隱約聽說了,好像是整個船的貨物,就只有駱家的集裝箱被扣在了港口。

    駱家最近激流勇進,藉著之前給養子辦的那場生日宴,和幾家跨國公司牽上了線,正在搶幾個大項目。

    項目前期燒錢燒得厲害,駱家的流動資金在主公司和幾個子公司間來回倒,時間卡得精準到半天。這筆貨的款子都已經預支出去了,那邊卻忽然出了窟窿,違約金每秒都在飛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