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糟了

    等駱家緩過一口氣以後,他會以最快的速度把家族的資產轉移,永遠不再沾海上的生意。等閒下來,他會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回想和駱枳有關的事,他會去駱積的墓前,陪那個兒子說一說話…….

    明祿推開一扇門。

    駱承修早已沒了風度可言,癱軟著任人拖曳,像是灘泥一樣被扔進去。

    他閉緊眼睛,甚至是迫不及待地等著即將落在身上的那些拳腳。

    這下就沒什麼可責備的了吧?

    他用自己的辦法還欠那個兒子的債了,他心甘情願地受了駱積受過的苦。

    駱枳活著的時候,他作為父親沒能替駱枳擋下的那些傷害,現在都被人一樣樣還回來,施加在他身上,這樣就能兩清了。

    駱承修焦灼地等著。他甚至開始考慮,一會兒是不是要故意激怒那些人再下手狠些,儘快讓明家那邊的火氣發洩完,這樣是不是就能讓駱家有機會被留下一線生機….

    等待的時間有些過於長了。

    駱承修終於隱約察覺出異樣,睜開眼睛。

    目之所及的全部範圍裡 ,只有不帶一絲光線的濃深黑暗。

    只剩他自己,沒有其他人。

    明祿帶人走了。

    駱承修手腳發軟,隔了許久才掙扎著撐起身體,顫抖著伸出手摸向四周。

    這裡不止漆黑而且死寂,空間格外逼仄狹小。他甚至沒有辦法站直,四周像是厚重的鐵板,不論怎麼敲擊,都只能聽見自己的迴音。

    黑暗濃稠得彷彿已經成了液體,空氣怎麼都好像不夠,他的胸口開始抽搐著痙攣。

    駱承修發瘋似的連砸帶喊了一通,終於力竭,重重跌坐回去。

    他吃力地大口喘息著,習慣性地要去翻出想法把腦子塞滿,翻了許久卻都一無所獲。理智被這種鈍刀子割肉累積起的恐懼擊潰,終於只剩下了剛才聽見的那些東西。

    .…他是不是曾經想過,那個孩子要是死在那一天就好了?

    如果沒有.…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不是。"駱承修重重搖頭,"不是這樣。"

    "我是為了我們這個家,罰你是想讓你長記性,,想讓你懂事,不是想折磨你。"

    駱承修盯著眼前的黑暗,他的聲音沙啞乾澀∶"我不是有意想折磨你。"

    "我沒發現你病得這麼嚴重,我不知道你那麼難受了。"駱承修發著抖,低聲說,"你這個孩子就是這樣,什麼話都憋著不說,為什麼不說?你說了我就知道了,你——"

    "爸爸。"他聽見駱枳的聲音,"我死以後。"

    駱枳說∶"把骨灰也撒在海里吧。"

    駱承修像是被什麼冰冷的觸感纏住了喉嚨。

    他閉上嘴,慢慢看向身後。

    ...

    駱枳很少對他說話。

    不是駱枳的問題 ,是他不想去聽。

    要麼是因為沒有時間,要麼是因為看到駱枳就心生煩躁——在他看來,凡是和駱枳有關的事,總會帶來許多莫名其妙的麻煩。

    駱積帶著妹妹跑丟了,然後妻子的精神狀況就出了問題。駱積被找回來,然後家族生意的局面就忽然急轉直下。

    駱枳每次來駱家,都要惹得全家不得安寧。要麼就是無理取鬧,斤斤計較地去對付一個養子,讓外人都來看駱家的笑話.…

    他最後一次心平氣和地同駱積說話,是在任霜梅的葬禮上。

    任家那個孩子沒法接受母親的猝然離世,聽說是悲痛過度昏過去了,還在醫院休養,所以是駱積來扶的靈。

    小小的男孩子, 穿著黑色的肅穆正裝 , 向每個來的人鞠躬。

    每個人都要鞠一次躬,那個身影每次彎下去都像是再起不來,但又只是把雙手擦到發抖,慢慢抬起格外蒼白的臉。

    駱枳的額頭上帶著點傷,被敷料蓋過去了。

    傷是因為和任家人起了衝突,任霜梅的遺願是把骨灰灑進大海,任家人不同意。

    爭執之下老先生激憤地動了手,重重把柺杖砸在駱枳的頭上,問他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

    駱枳沒能做成這件事。

    他替任塵白扶靈,看著那一罐骨灰被安葬進風水最好的墓地,看著來往的賓客唏噓慨嘆。

    燒盡的紙灰被風吹散,天色暗透了。駱枳還站在那個地方,一動都沒有動過。

    葬禮結束後,駱承修沒有立刻和其他人一樣離開,是因為要接駱枳走。

    任霜梅在的時候,還能把駱枳扔在任家幫忙照顧。

    現在人已經不在了,又起了那種不好的衝突,再把駱枳留在這裡就無疑不再合適。

    駱承修就知道駱枳不可能給他省心———居然連葬禮都能和任家人起衝突,鬧得這麼僵,也不知道這下牽扯出的人情要怎麼還。

    他去找駱積的時候是帶了火氣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次見面,他的火氣並沒能發出來。::

    或許是因為,當時的駱枳看起來實在太不對勁了。

    那天非常冷,天很陰沉,從傍晚就開始下雪。等天色徹底暗下來,雪已經積得很厚。

    駱承修的助理去拉駱枳,稍微一用力,駱枳就摔倒在了雪地上。

    助理嚇了一跳,連拉帶拽地把駱枳帶上車,駱積的右腿僵硬地不會彎,怎麼都塞不進座位裡。折騰了半天,駱枳才像是從某種完全同外界隔絕的狀態裡回神。

    駱枳慢慢向助理道了歉,慢慢蜷縮起身體,慢慢坐在車後座的狹小空間裡。

    駱承修坐在副駕上,看著他們折騰,不耐煩地示意司機把暖風調高。

    ..算了。駱承修這樣想。

    他知道駱積跟任霜梅的感情最好,任霜梅也沒少為駱積出氣,打上門去找他的麻煩。現在人沒了, 他還不至於在這種時候去難為一個孩子。

    "自己拿毯子。"駱承修沉聲交代了一句,又忍不住皺眉,"你任姨過世,你怎麼連哭一聲都不知道?"

    駱枳抱著膝蓋坐了一陣,才稍稍抬起頭∶"過世。"

    他輕聲說著這兩個字,音量很低,停了一會兒又問∶"都會哭嗎?"

    "有心的人當然會哭。"駱承修有些心煩,"要是有些人連心都不長,那就沒辦法了,強求也沒用。"

    那時候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駱承修在脫口而出後,自己也覺得有些過分,於是他等著駱枳頂嘴。能頂嘴能反駁,起碼也比這種像是丟了魂的樣子強。

    但駱枳什麼也沒說,只是很輕地"嗯"了一聲,又把臉埋進手臂裡。

    看到他這個樣子,駱承修的心裡更煩,過了半晌忽然開口∶"你要是難受,回家住段時間也不是不行。"

    駱枳的肩膀輕輕顫了下。

    他攥著手臂的手不自覺地使了些力 ,慢慢抬起頭,看向駱承修。

    駱承修其實剛說出口就後悔了,畢竟家裡一定會被鬧得烏煙瘴氣,妻子的病這些年反反覆覆,怎麼受得了駱枳跑到眼前去刺激。

    "你就說..是遠房親戚的孩子。"

    駱承修用力按了按眉心,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在我們家借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