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淮生

    沙發就離壁爐不遠,明危亭抱著駱熾坐下去,摸了摸他的頭髮。

    跳躍的火光落在駱熾蒼白的眉宇間。明危亭抬起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眉心。

    雖然是在昏睡中,但駱熾似乎也對近在咫尺的暖意有所察覺,身體變得放鬆,被痛楚擰著的眉也漸漸釋開。

    壁爐溫暖明亮,影子被火光留下來。

    明祿取來薄毯,悄悄放在沙發旁,輕手輕腳離開。

    整座別墅被安裝的攝像頭都已經拆除,十年間一切無關人等的痕跡被徹底清除乾淨,但發生過的事都還留在影像裡。

    即使沒有影像,已經發生過的現實,也不可能被用同樣簡單的方式抹掉。

    這些天外面發生了很多事,也有很多已經過去的事被翻扯出來。

    ……在公證處開始聯繫駱積的遺產繼承人,按照常規手續,開始處理相關事宜之後。

    最早的變動發生在淮生娛樂。

    明祿其實早讓人備好了資金,準備適時把這家公司收購過來,讓它徹底和駱家不再有任何關係一駱承修其實恨不得向送.第—天上船,駱承修其實就帶去了淮生娛樂的轉讓合同.

    明祿叫人把那份合同扔進了水裡。

    明祿讓人把泡爛了的合同撈起來,請駱承修自己把它們吞下去。他看著擰緊眉頭、困惑不解的駱承修,其實同樣覺得困惑∶"駱家主。"

    "在你看來,這家公司到底是什麼。"明祿是真的想不明白∶"玩具?"

    是那種隨手扔給小孩子的玩具嗎?所以就那麼扔給一個兒子,隔了段時間心血來潮,所以又搶來給了另一個,現在遇到麻煩了,就又搶了要送出去。

    完全不在意這種倉促的、兒戲似的混亂交接會對公司造成多嚴重的打擊。也不在意在這種和輿論密切相關的行業,會讓淮生娛樂在業內的評估裡掉多少分,錯失掉多少機會……就因為在駱家主的眼裡,這樣一個邊緣企業不值得多費心思。

    駱承修在意的是家族作為支柱的那些產業,文娛領域本來就和駱家不沾邊,駱家也無意在這上面發展。

    在駱承修看來,為這個公司多花一點心思都是浪費。

    "駱家主,明家現在不會收購這家公司。"

    明祿告訴他∶"我們會等,等到你求著這家公司留下。"

    那個時候的駱承修頹唐在甲板上。

    他想著那幾個集裝箱的貨,吃力地艱難吞嚥著那些紙沫,根本聽不懂明祿在說什麼。

    ‘

    駱承修現在還躺在醫院。

    那天接二連三的劇烈刺激,他終於承受不住犯了病,從二樓的樓梯上滾了下去。病情兇險,如果不是搶救及時,險些就再醒不過來。

    明家怎麼會讓他不醒過來。

    脫離了危險的駱承修,這位曾經風光無限的駱家主迅速變得頹唐焦悴,整個人像是一夜間老了數十歲。

    駱鈞早已經不再回家,駱橙又逃了出去,唯一在他床邊的居然是簡懷逸。駱承修看著簡懷逸,幾乎像是看著一條被自己親手揣進懷裡的蛇。

    他寧可請護工,寧可不用人照料,就這麼死在醫院裡。

    明家不會叫他死,明家要他活著看駱家是怎麼塌的,要他活著去背駱熾受過的折磨。

    駱承修嘶吼著讓簡懷逸滾出去,卻依然被那個養子挑不出任何錯地照料著。

    -多感人。

    家族傾覆,眾叛親離,樹倒猢猻散。

    只有養子不離不棄,自己傷還沒好,親自照料重病的父親…

    等著吃下駱家最後的殘骸。

    再沉底報廢的船也能榨出些價值,近水樓臺,這位知恩圖報的養子在外人眼裡的風評會非常好。沒有人會知道這是隻鬣狗。

    鬣狗在床邊等,等駱承修死了,總還能剩下幾根帶著肉沫的骨頭。

    "原來你這麼擅長這個……"

    駱承修喘著粗氣,神色森冷∶"你是這麼對付駱枳的?"

    簡懷逸收拾好被打翻的水杯。

    他把水杯放在桌上,抽了幾張紙擦淨水痕,坐在床邊。

    "別侮辱駱枳了,父親。"簡懷逸勸他,"把藥吃了吧。"

    他把水杯和藥遞過去,又被駱承修暴怒著一把掀翻,就再把水杯撿起來,扯紙巾去擦水。

    "我怎麼對付得了駱積?我對付的一直都是你們。"

    簡懷逸把水擦乾淨,低聲自言自語∶"讓你們相信我、懷疑駱積,讓你們把所有的錯都推到駱積頭上,讓你們把我當成一家人,把駱枳轟出去……有這麼難嗎?"

    駱承修的瞳孔在他這句話裡收縮。

    "難嗎 ?"簡懷逸想了想,"太簡單了。"

    簡單到他現在回頭想,自己那些步步為營的算計都成了最滑稽和荒唐笑話——真的有必要算計到這個地步,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嗎?

    他什麼都不做,結果明明也是一樣的,駱家人自己就會把駱枳趕出去。

    他蠢得像是頭拉磨的驢。

    自以為聰明,自以為機關算盡,摘下眼罩原來還是被困在磨盤邊上。

    被死死地綁在磨盤邊上,看著磨坊失火,看著搶來的東西在眼前塌得煙消雲散。

    "再稍微掙扎一下吧,父親。"簡懷逸說,"就這麼撒手不管,破產清算以後就剩不下什麼了。"

    簡懷逸把文件遞給他∶"我找人評估過了,只要您能保下淮生娛樂—長期看肯定是保不住的,駱家現在的名聲也對公司有負面影響。但短期內攥死在手裡,收購價一定會打得非常高……"

    他自顧自說著,駱承修卻像是完全沒聽,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他。

    簡懷逸放下文件∶"父親?"

    "淮生娛樂?"駱承修低聲問,"為什麼……是淮生娛樂?"他完全想不通,卻又隱約想起明祿的話。

    駱承修死死按著胸口,他渾身發冷,像是又被推回了漆黑的冷海里,張口幾次才終於出聲∶"為什麼是淮生娛樂?"

    .……為什麼簡懷逸煞費苦心,不惜用駱橙設套,也要拿到淮生娛樂 ?這個公司到底有什麼名堂?

    不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影視公司?文娛這種領域,就算做得再好,又能做到什麼地步…….

    "父親。"他聽見簡懷逸的聲音,"您是從來沒有嘗試著,哪怕稍微去了解一下駱枳嗎?"

    駱承修幾乎被他這句話釘死在病床上。

    監護儀器開始報警,駱承修不顧一切地推開圍上來的醫生護士,他的吃力地大口喘著氣,依然盯著簡懷逸的臉。

    那張臉在他面前扭曲模糊,暗下去的視野裡,一直被他忽略的最顯而易見的答案反而浮上來。

    除了血緣,駱枳和他們家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任何關係,駱枳的為人處世不是他們教的,成長過程也沒有他們參與。他只是偶爾會收到-些叫他聽了也只會煩躁的消息,說是任霜梅又帶著駱積去了什麼晚宴、參加了什麼論壇,有人開玩笑似的問,任霜梅是不是打算把人脈都留給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