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回家

    明危亭把被角掩實,坐在床邊。

    臥室的燈光昏暗柔和,視覺效果很舒服。

    露臺的確視野很好,而且相當寬敞,月光把一半地磚的顏色染成銀白。從窗外進來的光落在地毯上,一直延伸到琴架邊緣。

    房間裡格外安靜,只是坐在床邊,也能聽見不遠處海浪的聲音。

    明危亭坐了一陣,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駱熾的頭髮∶"火苗。"

    在祿叔回到別墅之前,他曾經因為有個問題答不出,選了大冒險,承諾明天會給駱熾找來一顆水蜜桃味的糖。

    其實那個問題也沒什麼特殊,駱熾只是想讓他隨便講一件以前發生過的事。:::

    至於答不出的原因,也只是明危亭沒有提前做準備。

    他其實完全不擅長聊天,更不擅長聊自己,一時找不出什麼適合說的、不需要斟酌措辭就能描述的發生過的事情。

    明危亭重新把手覆在駱熾的眼睛上,這次掌心的眼睫很安靜,察覺不到任何一點翕動。

    "五年前。"明危亭說,"我父親過世。"

    明危亭沉默少傾,又繼續說下去∶"那段時間裡,我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明家親緣疏遠,明危亭是由明祿照顧長大的,並不記得有和家人相關太過溫馨的記憶,但也同樣沒發生過什麼矛盾和傷害。

    明家上代的先生是在海難裡意外過世的,當時局面十分混亂。接下來三年多的時間,基本都在忙這件事,也沒什麼閒餘的工夫給人去細想。

    但即使是這樣,偶爾坐下來時忽然意識到這件事,明危亭依然會想起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茫然。

    難過和思念都是後來才會有的,最初的那個感受,就只是茫然。

    有著緊密聯繫的人忽然消失,而且永遠再不可能找得到,忽然生出的強烈的、不知該向哪個方向走的茫然。

    所以即使遠不足以感同身受,他也依然能夠想得到,駱熾在任夫人的葬禮上為什麼沒有哭。

    "我在十年前就見過你。"明危亭摸了摸駱熾的頭髮,"那時候沒有下船去找你,是因為我在想,怎麼會有那麼酷的一團火,誰也不該打擾他。"

    他不清楚駱熾原來自己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把酷字記下來,反覆說給對方聽。

    明家人一直生活在郵輪上,偶爾下船去島上度假。再豪華的郵輪總有邊界,再大的島也四面環水,那些邊界都不該用來困住那團火。

    "我因為這件事後悔。"

    明危亭說∶"我只想過不該有邊界,但你在那一年沒有了家。

    駱熾被他遮著眼睛,胸腔在最後一個字眼裡不動,像是這具身體忽然忘記了呼吸。

    明危亭沒有挪開那隻手。

    他察覺到駱熾在搖頭。

    大概是那團霧和外面隔得實在太遠了,又或許是吃下的藥早已經起了效,駱熾能攢出的力氣實在太弱,搖頭的力道幾乎微不可查。

    但駱熾還是在固執地搖頭,不肯把責任哪怕稍分給他。

    所以明危亭也改口∶".….是。"

    他察覺到駱熾停下來聽,就繼續說下去∶"但是,以我那時候會做的事,如果下船,大概會敲門去邀請你去做明家人。"

    明家一向都是這樣,血緣關係其實並不緊要,見到有才能的人就會邀請對方加入。祿叔當年就是酒店的門童,十幾歲被祖父邀請上了船,風風雨雨已近六十個年頭。

    他會選擇下船的時間不會太早,駱熾那時候多半已經睡熟了,很可能是任姨來開門,遇到一個深夜來給火苗改姓的不速之客。

    "然後,"明危亭學他說話,"姨姨會舉著笤帚,把我轟出去。"

    駱熾咳嗽了一聲。

    明危亭看見駱熾的嘴角忽然抿起來,心頭也忽然跟著一暖。

    他不清楚這種暖意的由來,察覺到眼睫掀起的氣流輕輕刮過掌心,就把手挪開。

    房間內的燈光不至於刺激到視線,駱熾睜開眼睛,一眼就看見了他。

    明危亭迎上駱熾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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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這些天都不一樣,不是沒有煩惱、但也什麼都不記得的駱熾,卻也並不隔著霧。

    駱熾的眼睛安靜清澈,因為他剛才的假設,那雙眼睛彎起來一點,沒有水汽。

    明危亭低聲叫他∶"火苗。"

    駱熾的眼睛更彎,他看著影子先生,想要調動力氣開口,卻被明危亭輕按住手腕∶"聽我說。"

    這些天的朝夕相處,明危亭一直在學習,終於逐漸能理解駱熾的想法和感受。他碰了下駱熾的眼睫,見到駱熾眨眼,心裡跟著放鬆,神色也更柔和。

    他想十三歲的駱熾,一個人扶任姨的靈,一個人給來往的賓客回禮,一個人做任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