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胭 作品

第35章 第35章、母子

    江刻語氣不耐:“你喝你的粥吧!真囉嗦,喝完了把碗放水槽裡就行,我會洗,累了就上床休息,我回來給你吃藥。”

    他好凶,唐亦寧噘起嘴:“哦。”

    江刻和沈瑩真出門了,唐亦寧喝完粥,研究了一下口服藥,有沖劑和膠囊,都是飯後服用。她把藥丟到桌上,又一次爬上床,看到床頭櫃上的那個小盒子,再一次打開看。

    剛才當著沈瑩真的面,唐亦寧沒把戒指拿出來,現在屋裡就她一個人,她拿出金戒指,翻來覆去看了會兒後,試著把它戴到左手無名指上,發現太大了,根本戴不住。

    看著這枚金戒指,她想到了江刻。

    如果用一部紀錄片來講述江刻的童年,關鍵詞應該是“超生”、“過繼”、“親子鑑定”、“罰款”、“官司”,還有他最最在意的——“房子”。

    唐亦寧知道所有的事,都是江刻告訴她的,按照江刻的脾氣,原本根本不會對她說這些,他之所以會傾訴,是因為她意外地見到了沈瑩真。

    也許,還因為當時他在生病,是最脆弱的時候,他孤孤單單地待在醫院裡,身邊只有一個唐亦寧。

    ……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江家就是錢塘一戶很普通的人家,江爺爺從鐵路系統退休,住在城北,和老伴生了三個孩子,大兒子江嶽山、二兒子江嶽河,還有小女兒江月溪。

    江嶽山和江嶽河因為父親的關係都進了鐵路系統,那時候有金飯碗銀飯碗鐵飯碗的說法,金飯碗是銀行,銀飯碗是郵政,鐵飯碗就是鐵路系統,屬於很吃香的工作。

    江嶽山經過相親,在80年代末與沈瑩真結為夫妻,沈瑩真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長著一張圓臉,手腳勤快,孝順老人,對小叔子和小姑子也很客氣,江爺爺對她甚為滿意。

    之後幾年,江嶽河和江月溪也相繼成家,小家庭都安在城北,兄妹三人跑動得比較勤。

    江爺爺是一位傳統大家長,看著兒女們成家立業,頗感欣慰,但他始終有一個心結,當二兒子生下長孫江可聰後,這心結越發令他寢食難安,那就是——大兒子江嶽山和沈瑩真結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孩子。

    江嶽山是大專畢業生,在鐵路系統做工程,常年不回家,他不在家的日子,沈瑩真就一個人過。江爺爺擔心大兒媳獨守空閨會出異心,就讓老伴出面,勸沈瑩真去醫院檢查身體,結果查出來一切正常,沒孩子估計就是兩地分居造成的。

    偏偏江嶽山對要孩子很不上心,皇帝不急太監急,江爺爺甚至開始到處打聽,有沒有孩子可以抱養,總覺得沈瑩真身邊要是沒個孩子,指不定哪天就跑了。

    就在這時,江爺爺聽二兒子江嶽河說,二兒媳鄭馥玲意外懷了孕。

    那個年代,作為a省省會城市的錢塘,計劃生育工作抓得很嚴,尤其是在國企、事業單位、政府機關等大單位工作的職員,要是違規生二胎,除了罰款,絕對要丟掉飯碗。

    鄭馥玲打算去流產,江爺爺找上門去,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二兒子夫妻,希望他們生下這個孩子,戶口落在江嶽山和沈瑩真名下,讓沈瑩真來養,算是過繼。

    江嶽河和鄭馥玲自然不同意,怕被人發現丟工作,又覺得江可聰才兩歲多,正是要媽媽照顧的年紀,再說了,老二是身上掉下來的肉,送給別人養,他們也捨不得。

    江爺爺就勸他們:“又不是抱出去給別人養,嶽山是你們大哥,瑩真是怎麼個人,你們也知道,孩子跟著他們,就和在眼面前長大沒兩樣。他們絕對不會虧待小孩,要是對小孩不好,你們就來告訴我,我給你們做主!”

    鄭馥玲和丈夫商量後,暗示公公,她懷胎十月生個孩子,送給大伯哥養,她和江嶽河很虧的呀,這樣的事……總得有點補償。

    為了讓大兒子能有個香火傳承,老爺子也是操碎了心。江爺爺當場拍胸脯保證,說等他和老伴沒了,他的房子就歸江嶽河夫妻繼承。

    那時候房子不值錢,每個家庭都有一套,鄭馥玲還是不太樂意,江爺爺就召開家庭會議,除了江嶽山在省外,其他人全部到場。江爺爺立下字據,說他的養老由大兒子承擔,百年之後,他的房子歸二兒子繼承,其他財產由三個孩子均分。

    江月溪就算心有不滿,作為女兒也不好說什麼,江嶽河就問沈瑩真是否同意。

    沈瑩真當時已經三十三歲,內心非常想要一個小孩,但丈夫不在,她下不了決心,就說要寫信去問問丈夫的意見。

    江爺爺自以為給大兒子送去一個有江家血脈的孩子,大兒子會十分歡喜,可江嶽山在收到沈瑩真寄出的信件後,反應極為冷淡,回信說:這件事我不同意,如果爸爸一意孤行,以後出了問題,我不會負責。

    無奈江爺爺已經陷入到子孫滿堂的幻想中,再也聽不進勸,他沒把大兒子的回覆告訴給二兒子,就任由鄭馥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沈瑩真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只能每天上門去幫鄭馥玲打掃衛生、買菜做飯,也不敢忤逆公公。

    那年三月,開了春,厚重的冬裝換為春裝,鄭馥玲的肚子掩不住了,她託關係讓醫生開了個長病假,帶著大兒子江可聰躲去沈瑩真的老家。

    那是錢塘周邊的一個農村,沈瑩真不久後也趕過去,兩個女人低調地住在一起,沈瑩真伺候著鄭馥玲母子,鄭馥玲去產檢時就用沈瑩真的身份證。

    到了那年七月十九號,距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時,鄭馥玲提前發動,在鎮醫院順產誕下一個男嬰。

    沈瑩真給小孩取名叫江刻,他的出生證明上,父母名字赫然印著:江嶽山,沈瑩真

    鄭馥玲生下孩子後就看了一眼,一口奶都沒喂,狠狠心,讓沈瑩真把孩子抱走了。

    等到幾個月後,江家眾人在錢塘再見,沈瑩真成了一個新媽媽,懷裡抱著她的兒子江刻,鄭馥玲則銷假回單位,繼續工作,回家後照顧著大兒子江可聰。

    江爺爺看著這一切,只覺得自己的心血沒白費。

    小江刻什麼都不知道,跟在沈瑩真身邊無憂無慮地長大。他很少見到爸爸,也很少見到爸爸家的親戚——爺爺、奶奶、二叔、二嬸孃、堂哥、小姑、小姑父,表哥……

    小孩子的記憶很短暫,江刻只會在過年和中秋時與他們見面,每一次見都像見到陌生人。那些人非常奇怪,似乎不太喜歡他,尤其是二叔和二嬸孃,總是離他遠遠的,從來不會抱他。

    江刻倒也無所謂,心想,只要媽媽喜歡他就行了。

    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叫避嫌。

    總是有人在看到沈瑩真和江刻時,說母子倆長得不像,沈瑩真就會笑眯眯地說:“我兒子長得像他爸。”

    江刻從未有過懷疑,因為很多人都告訴他,他和爸爸長得很像。

    江嶽山和江嶽河是親兄弟,眉眼有六分像,尤其是那雙眼尾微垂的眼睛,完全遺傳給了江可聰和江刻。

    小時候的江刻偶爾見到比他大三歲的江可聰,會跟在他屁股後面轉悠。小孩兒都喜歡和大一點的孩子玩,江可聰性格活潑外向,表演慾爆棚,總是喜歡在大人面前唱歌跳舞講故事,鄭馥玲每次都一臉驕傲地看著他,眼裡的寵溺藏都藏不住。

    江刻性格比較文靜,不愛鬧騰,只喜歡粘著媽媽。有一次過年聚會,沈瑩真讓江刻也去表演一個,江刻不肯,沈瑩真摟著他的小身子勸了半天,等到江刻鼓足勇氣想要去給大家唱個歌時,發現根本沒人在意他,大家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沒有一雙眼睛落在他身上。

    江刻又躲回媽媽懷裡,小手圈著她的脖子說:“媽媽,什麼時候走啊?我想回家。”

    沈瑩真就摸摸他的小腦袋,說:“小刻不想玩了嗎?那我們就先走吧。”

    她帶著江刻離開,那些人淡淡地對他們說“再見”,還有人鬆了一口氣,像是緊張了老半天。

    沈瑩真牽著江刻出門,江刻在她身邊蹦蹦跳跳,來到自行車旁,沈瑩真把江刻抱到後座的小座椅上,給他戴好毛線帽和小手套,紮緊圍巾,說:“小刻,坐好啊,媽媽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