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胭 作品
第110章 全文完
清晨七點多,安靜了一晚的家裡漸漸有了動靜，主臥房門率先打開，江刻打著哈欠、頂著一頭亂毛走出來。
他穿著一身睡衣,接觸到客廳裡冰冷的空氣，瞌睡瞬間被凍醒，趕緊把中央空調打開。
走進廚房後,江刻往鍋裡丟了三個雞蛋，放上灶臺煮，又打開冰箱研究早飯吃什麼,發現不管什麼食物都不夠三人份吃,尋思著該去超市來一次大采購。
等回來後再去吧，他想，今天先簡單地對付一下。
雞蛋還在煮，江刻架起高壓鍋蒸小籠包,又把溼面擺在邊上備用，準備一會兒煮碗拌麵。
他走回臥室，房裡又黑又靜,大床上鋪著厚厚的羽絨被，一邊空著，另一邊睡著一個人。
江刻悄悄爬上床，突然壓到那人身上,男人的身軀沉重，把那人嚇醒了，整個人顛了一下:“哎呦我去！你幹什麼呀？”
江刻壓得她動彈不得，說:“起床了，一會兒還要趕飛機。”
“幾點了？”唐亦寧睡得迷糊，頭髮也很亂,“十一點半的飛機，來得及吧？”
江刻抱著她不撒手:“八點半要出發，現在快七點半了。”
“哦。”唐亦寧伸了個懶腰，“然仔呢？”
江刻說:“還在睡。”
唐亦寧:“你把他弄起來呀，催我幹什麼？”
江刻隔著被子抱住她，往她臉上親了一口，說:“因為我想對你說，老婆，生日快樂。”
這天是唐亦寧三十六歲的生日，她心裡甜甜的，從被窩裡伸出手:“禮物呢？”
“沒有。”江刻大言不慚地說，“旅遊就是禮物。”
唐亦寧沒和他計較，兩種可能，一是江刻又想給她一份驚喜，二是真的沒有禮物，畢竟這趟旅行都是江刻安排的，當成禮物也說得過去。
江先生向來不是一個浪漫的人，那次在海邊送蛋糕和鑽戒，大概已經是他的人生巔峰，陽臺上送一朵蔫了的玫瑰花才是他的常規操作。
唐亦寧還想賴床:“你去叫然仔吧，我再眯五分鐘。”
江刻依舊趴在她身上，像只大狗狗，用沒刮鬍子的下巴去蹭她臉:“早飯想吃什麼？有小籠包和拌麵。”
唐亦寧說:“拌麵。”
江刻笑:“行。”
他最後親了唐亦寧一口，又隔著被子拍她屁股:“趕緊起來，我去叫然仔。”
兒童房裡，沒睡夠的江悠然哼哼唧唧不願起床，江刻捏捏他的臉:“再不起床我們就會趕不上飛機！你就不能去海邊挖沙咯！”
江悠然猛地清醒，想起今天要去坐飛機，麻溜兒地鑽出了被窩，在爸爸的幫助下穿起衣服來。
一家三口都起了床，唐亦寧走進主衛洗漱，洗臉刷牙後對著鏡子抹了幾層護膚品。
她用的護膚品不便宜，肌膚狀態維持得不錯，但再怎麼抗皺美白防衰老，也比不過二十多歲時的自己，那會兒就算只用清水洗臉，啥也不抹，雙頰依舊細膩有彈性。
唐亦寧對著鏡子微笑，看著眼睛旁出現的幾道細紋，笑得越發開心。
時間很公平，會老的不止她一個，江刻也一樣。
現在再去看他們二十歲時拍的那些婚紗照，會明顯地看出兩人容貌上的變化，他再也不是那個清瘦冷酷的大男生，她也不再是那個懵懂羞澀的小女孩。
但他們一直記著莫姐在婚禮上說的話:你們要相濡以沫地走下去，一起看四季更迭，不懼怕白髮與皺紋。
小狗已經被提前放到父母家代為照顧，江刻給江悠然洗漱完，自己也搞了頭髮、颳了鬍子，一家人圍坐到餐桌邊。
江刻端上早餐，唐亦寧和江悠然喝牛奶，江刻喝酸奶，再一人一個水煮蛋，一人一根香蕉，主食是小籠包和拌麵。
“冰箱沒吃的了。”江刻邊吃邊說，“這些夠嗎？不夠的話我再去蒸點兒發糕。”
“夠了夠了。”唐亦寧說，“一會兒帶點零食就行，餓不著。”
她並不信江刻說的“冰箱沒吃的”，他們家的冰箱什麼時候空過？任何時候打開都是滿滿當當。
這還是一臺雙開門冰箱！加大了的儲藏空間完美地滿足了江先生的囤積欲，每次去超市，唐亦寧都要勸他少買點，江刻嘴裡應著，丟進購物車裡的東西可一點也不見少。
吃完早餐，江刻和唐亦寧又檢查了一遍行李，給江悠然穿上羽絨服，一家三口拖著兩個拉桿箱出了門，開車去機場。
江悠然在車上給外婆打電話:“阿布，我們出發啦！你要好好照顧蛋筒哦，每天都要帶它出去玩。”
韋冬穎說:“知道啦，你出去了要聽爸爸媽媽的話，不要亂跑，不要和奇奇吵架，吃飯的時候乖一點，那邊有大海，現在天氣冷，你不要去游泳，很危險的……”
江悠然聽得耳朵起繭:“阿布你好囉嗦啊！”
唐亦寧接過電話:“媽，放心吧，我們會看好然仔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出去，經驗比你豐富多了。”
江悠然湊到手機旁，大聲地“嘬”了一口:“阿布，我會給你和阿公帶禮物回來！”
唐亦寧沒說錯，江悠然年紀雖小，旅遊經驗已十分豐富，爸爸媽媽都是二十多歲才第一次坐飛機，江悠然兩歲多就坐上了飛機，被爸爸媽媽帶去廣州找一群認識的叔叔阿姨玩，還去長隆動物園遊覽。
不過他已經不記得了，媽媽說他整個下午都賴在童車裡睡覺，睡得不舒服還會哭，最後是被爸爸抱在懷裡，在動物園呼呼大睡。
這一次，趁著江悠然在放寒假，江刻和唐亦寧新一年的工作還沒展開，兩人便安排了年休假，帶兒子去三亞玩幾天。
同行的還有張琴一家三口，張琴和小范的兒子奇奇比江悠然小兩歲，上幼兒園小班，兩家人時常一起出來玩。
兩戶家庭在機場碰頭，一同登上航班，江悠然和奇奇起先還很興奮，飛了一陣子後就睡著了，接下去的旅途變得輕鬆又愜意。
孩子睡著後，江刻湊到唐亦寧耳邊，輕聲問:“還記得咱倆去三亞度蜜月的事嗎？就那個遊艇，這次還玩嗎？”
唐亦寧笑出聲來，她和江刻是在三亞度的蜜月，都是第一次去，打卡了幾個旅遊景點。有一天，兩人沒安排行程，江刻看過旅遊攻略後突發奇想，說要帶唐亦寧去體驗遊艇出海。
他們當然不可能包一艘遊艇，三亞本來就有這個旅遊項目，散客拼團，買船票就行，坐上那三層豪華遊艇去海上兜一圈，來回三小時，中間還有許多海上游玩項目，需要自費。
江刻對遊艇內部設施非常好奇，唐亦寧也好奇，兩人說走就走，興沖沖地去了遊艇碼頭，花了幾百塊錢，登上了一艘豪華遊艇。
同船共有十幾個遊客，江刻和唐亦寧就是兩個土包子，把遊艇上上下下參觀了一遍，最後爬上三層半露天艙位，享受著海風的洗禮，看遊艇在大海上乘風破浪。
唐亦寧正玩得高興，發現身邊人漸漸不對勁，不暈車也不暈機的江先生，居然在遊艇上暈船了。
他在衛生間吐了兩回，還堅強地去船頭給唐亦寧拍照。
拍照要排隊，年輕的男生女生們都準備了各色漂亮衣服，一個個在船頭凹造型。江刻一臉菜色地站在邊上，船在海里顛簸，他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翻騰，唐亦寧看著心疼，說:“算了，別拍了，你去裡頭坐會兒吧。”
江刻忍著那陣陣噁心感，堅定地搖頭:“不行，花了錢的，不拍照就浪費了。”
唐亦寧:“……”
她也看出來了，在遊艇上拍照是這旅遊項目的重頭戲，遊艇耶！太陽那麼好，讓海風吹起頭髮，背後是碧海藍天，還有比這更出片的嗎？
最後，唐亦寧發出了美美的九宮格朋友圈，收穫了一大堆點贊和評論，代價是江刻渾身發軟、臉色煞白地下船，坐車回酒店時居然還暈了車，他受了三小時折磨，到第二天早上才緩過來。
這一次，張琴看過攻略，問唐亦寧要不要去坐船，唐亦寧心有餘悸，慌忙婉拒。
“你看那些偶像劇。”機艙裡，唐亦寧和江刻說著悄悄話，“遊艇派對，帥哥美女，香檳冷餐，興致來了就跳下海去遊一圈，還能海釣，你呢？上了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江刻嘆氣:“唉……說明我沒有富貴命。”
現在的江刻和唐亦寧都有應酬，去過各種高檔酒店、度假村，有時候也會碰到一些比較特別的社交場合。
比如說，江刻就曾被大佬約去馬場見面談合作，大佬是那邊的vip會員，牽著自己的馬，瀟灑地擺擺手，讓江刻去挑一匹馬騎。
謹慎的江總不敢冒險，他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摔出個好歹來，後悔都來不及。
他很誠懇地告訴對方，他不會騎馬，從未接觸過，大佬很驚訝，問:“那……打高爾夫，你喜歡嗎？”
江刻:“抱歉，也沒有接觸過。”
大佬疑惑:“江總，那你平時的娛樂消遣是什麼？”
娛樂消遣？
江刻思考後，說:“我喜歡美食，有空的時候會研究一些菜品，中餐西餐都有涉獵，對烘焙也很感興趣，經常會做給家裡人品嚐。”
大佬:“哈哈哈哈哈，你這個愛好很有趣啊！我都沒看出來你還喜歡研究美食！”
江刻也笑:“是嗎？大概是因為我比較熱愛生活，工作之餘，最享受的就是和家人相聚。”
其實他就是喜歡在家做飯。
三個多小時後，航班降落，一行六人抵達了溫暖的海島。
二月的三亞氣候怡人，來到酒店房間後，江刻就開始扒兒子的小毛衣，一邊扒一邊問唐亦寧:“老婆，你買的那個親子裝，拿出來穿！”
唐亦寧從行李箱裡找出三件親子裝，都是藍色底，最大的那件印著一隻戴眼鏡的狗爸爸，女士款是穿著花裙子的狗媽媽，最小的那件印著一隻大眼睛奶狗，都是狗狗控江悠然挑的圖案。
江刻已經把自己和兒子的上衣扒掉了，唐亦寧偷偷瞅他，江先生快要三十七歲，身材依舊保持得很好，比起年輕時健壯了些，手臂上的肌肉線條起伏有致，胸肌寬厚，小腹緊實，是常年舉鐵的成果。
江悠然和他一比就成了排骨將軍，江刻套上卡通t恤，又給兒子穿上奶狗服，揉著他的頭髮說:“你就是個小狗崽。”
江悠然很配合，衝著他“汪汪汪”一通叫，惹得江刻爽朗大笑。
距離吃晚飯還有些時間，江悠然在房裡待不住，拿著他的挖沙玩具說要去沙灘玩，唐亦寧叫上了張琴一家，大家慢悠悠地下樓，步行去了酒店的自帶沙灘。
沙灘上海浪翻湧，陽光溫暖，可惜冬天水冷，不能下海游泳。
沙灘邊有休閒椅和遮陽傘，兩個媽媽偷懶，都把孩子丟給了爸爸，江刻穿著花褲衩，牽著江悠然的手衝上沙灘，很快就找好駐地，父子倆開始賣力地挖沙做城堡。
唐亦寧和張琴悠閒地躺在沙灘椅上，張琴穿著花裙子，唐亦寧就穿著有趣的親子裝，她們享受著這片刻閒暇，愉快地聊著天，話題關於望金拉鍊、家庭、孩子，甚至還有演藝圈的娛樂八卦。
聊得正歡時，一位端著托盤的服務生走到她們身邊，微微彎腰問唐亦寧:“您好，請問您是唐小姐嗎？”
唐亦寧說:“我是。”
“唐小姐，這是江先生預定的下午茶，請兩位慢用。”
他把一份鳥籠形狀的下午茶擺到小桌上，點心分三層，有各種西點水果，精緻又可愛，另外還有幾杯咖啡果汁，張琴驚喜地說:“哇！江刻想得真周到！”
唐亦寧沒料到江刻會訂這個，和張琴一塊兒對著精美的下午茶拍照，這可都是發朋友圈的好素材呀。
拍完後，她拿起一杯布丁，說:“吃吧，他大概是看我們乾坐著太無聊。”
張琴也不和她客氣，拿起一塊巧克力撻咬了一口，突然發現鳥籠子下面露出一抹銀色:“咦？這是什麼？”
她抽出來看，是一個銀色大信封，張琴看過信封上的字，遞給唐亦寧:“江刻給你的。”
“給我的？”唐亦寧接過信封，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
唐亦寧親啟
from江刻
張琴伸著腦袋瞄信封:“不會是情書吧？”
唐亦寧失笑:“怎麼可能？江刻要能寫情書，豬都能上樹，今天是我生日，大概就是張賀卡。”
信封粘得很牢，像是怕人偷看，唐亦寧拆開信封，發現裡頭不是賀卡，是一疊摺好的紙。她展開紙張，一下子就愣住了，真的是幾頁密密麻麻的手寫信。
張琴大笑出聲，唐亦寧的臉“騰”得紅了，不好意思當著朋友的面讀信，匆匆起身走了開去。
不遠處，江刻正趴在地上陪兒子挖沙，一張臉也是紅通通，不敢往這邊看。
——
唐亦寧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能看到海，還能看到江刻和兒子，她倚坐在花壇邊，打開信紙細細地閱讀起來。
老婆，
展信好。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寫信，我向來不擅長寫作文，想到哪寫到哪，你將就著看，別笑我。
今天是你三十六歲的生日，又是一個本命年，老公先祝你生日快樂。
上一次你過本命年生日，想要我送你一份禮物，我沒送，連“生日快樂”都沒對你說，這件事我一直記著，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對不起。我答應你，以後你的每個本命年生日，我都會好好地給你過，送給你一些特別的回憶。
十二年一輪，似乎很漫長，真的到了這一天，我又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我們已經相識十八年。
寫這封信前，我特地看了一遍我們之前拍下的合影，從大學時的婚紗照，到今年過年的全家福。十八年，兩個人變成四個人，四個人又變成五個人，家裡有老有小，每天都很熱鬧。
不管是在上班還是出差，我最期待的就是回家的那一刻。打開門，看到溫暖的燈光，聞到菜餚的香氣，聽到你們的聲音，還有蛋筒在叫，我所有的疲憊都會一掃而空。一點都不騙你，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而這一切的起點，就是因為我認識了你。
印象中，你從來都沒變，一直就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我也沒變，始終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看過照片我才發現，怎麼可能不變呢？我們的皮膚不再緊緻，眼角也有了皺紋，如果不控制飲食，小肚腩就會長出來。
但是老婆，請你相信，變化的只有外表，其他什麼都沒變，我愛你，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小女孩。
還記得你送我的那件夾克衫嗎？我現在還能穿上，但那拉鍊似乎壞了，不太好拉，你看看能不能找廠裡幫我換條拉鍊，我還想繼續穿，我要穿到八十歲。
老婆，這封信，我想寫已經很久了。很多年前，在沒認識你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思考，我的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我的同學們大多都有美滿的家庭，無論貧富，即使是單親，家裡總有人在愛著他們，當時，連尤達都有了王小燦。
但是我沒有，沒人愛我，我也不愛任何人。
我要做的就是養活自己，為了那幾塊錢收入斤斤計較，我想等我畢業大概會好過一些，有了穩定的收入，我再也不用看人眼色過活。
後來我認識了你，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好感，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我知道我長得還行，會有女孩喜歡我，但我真的沒想過談戀愛。
談戀愛太費錢，還費時間和精力，這三樣東西我都沒有。我固執地認為女孩看中我只是因為我的外表，沒有人會愛上我的靈魂，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靈魂，我只是個賺錢機器。
我應該對你說過，我不相信愛情，那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是多巴胺分泌才會讓人感受到的愉悅，是一種錯覺。
我只相信房子，它造在那裡，不管大小，它才是一個人最溫暖、最堅固的避風港。
我知道你喜歡我，又不相信你喜歡我，我感覺到我喜歡你，又不願承認我喜歡你。
我不配做你的偶像，我就是個懦夫，是個騙子，是個渣男，我耽誤了你好多年，為了心目中的房子，我沒有給過你任何承諾。
我知道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我以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等到那一天真的來臨，我才知道，不行，我不想失去你。
謝天謝地，我把你追回來了。
老婆，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而和你結婚，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我無法想象如果你沒出現，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無法想象，我要是沒把你追回來，現在的我又會是什麼樣。
江刻想要感謝唐亦寧。
謝謝唐亦寧在十八年前愛上一無所有的江刻；謝謝唐亦寧多年來對江刻的理解與包容；謝謝唐亦寧在十二年前重新給了江刻一個機會，願意和他結婚；謝謝唐亦寧教會了江刻，房子裡如果沒有惦記的人，房子就只是一堆冰冷的磚塊。
謝謝唐亦寧讓江刻明白，愛情真實存在，它會體現在生活中任何一處微小的細節，是關心的眼神，是天冷加衣的叮囑，是晚歸後留的一道熱菜，是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十幾年光陰。
謝謝唐亦寧讓江刻體會到家的溫暖，還要謝謝我們的爸媽，謝謝他們的善良與寬厚，沒有嫌棄我的經濟條件，在那樣糟糕的情況下答應了我們的婚事。
謝謝唐亦寧讓江刻知道，江刻不是什麼好東西，沒什麼值得自傲，唐亦寧才是一個好女孩，一個勇敢又獨立的女孩，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女孩。
老婆，我有太多話想對你說，千言萬語都說不盡我的感謝。
謝謝你生下了江悠然。我以前真的很怕自己做不來爸爸，我怕我會對孩子不耐煩，會太嚴厲，會不夠愛，要有多倒黴的孩子才會投胎管我叫爸爸？
後來我知道了，我可能不是個好爸爸，但你一定是一個好媽媽，我願意慢慢地學習，和你一起撫養江悠然長大，好好教他，讓他長成一個優秀的小夥子。
老婆，我們都明白，未來的某一天，爸媽會離我們而去，飛到天上，像我媽一樣，遠遠地看著我們，祝福我們。
某一天，江悠然也會離我們而去，他會長大，會擁有自己的愛人，與對方組成一個小家庭，會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社交圈，他會和朋友、愛人出去旅遊，再也不需要我們的照顧與呵護。
到時候，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陪著你，你陪著我，江老頭和唐老太生活在一間小小的房子裡，我們可以種一些花，養一條狗，一起出門曬太陽，牽著手去公園溜達。
我們還要開車自駕遊，我說過，我會開車到八十歲。
江刻願意一輩子給唐亦寧做飯、修電腦、買水果、打蟑螂。唐亦寧要負責一輩子對江刻笑，對江刻溫柔，對江刻好。
我們可以兩個人過生日，江悠然不回來也沒關係，我們自己過銀婚、金婚、鑽石婚的紀念日，到時候再去拍幾套婚紗照。
我查過了，鑽石婚是結婚六十週年，咱倆結婚早，鑽石婚時我也才八十五，你八十四，一點都不老。
老婆，去廣州前的那次跨年，你問過我一個問題，我一直都沒回答你。
你說:江刻，你不會真覺得我離了你不能活吧？
悄悄告訴你，我當時聽哭了，你發現了嗎？
我現在可以給你答案，答案就是，江刻心裡明白得很，從來就不是唐亦寧離不開江刻，而是，江刻離不開唐亦寧。
最後，再次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小姑娘，我愛你。——江刻
20xx年2月13日
信讀完了，唐亦寧抬手摸摸早就溼潤了的眼睛，看著這洋洋灑灑幾張紙，想到江刻在書房裡寫這信的樣子，一下子又偏過頭笑出聲來。
有個小人兒向她跑來，邊跑邊喊:“媽媽！你怎麼在這兒啊？我找了你好久！”
渾身沾滿泥沙的江悠然一頭撲到唐亦寧懷裡，江刻跟在他身後，穿著那件親子裝，衣服上戴著眼鏡的狗爸爸憨態可掬，讓唐亦寧想起江刻戴眼鏡的模樣。
他身上也很髒，雙手插在花褲衩的兜裡，走姿倒是瀟灑又自信。他站定在唐亦寧面前兩米遠處，歪過頭朝她笑，樣子很欠扁，要是屁股後頭有個尾巴，這會兒早就甩起來了。
唐亦寧眼角還掛著淚，揚揚手裡的信紙，問他:“一個錯別字都沒有，字還寫得這麼工整，好厲害啊！打過草稿嗎？”
江刻說:“肯定要打草稿啊，一共抄了四遍呢。”
唐亦寧努嘴:“你真討厭，這是情書嗎？”
“你說是情書就是情書。”江刻聳聳肩，“還通順吧？”
唐亦寧低下頭摺好信紙:“肉麻。”
江刻終於走過來，牽起她的手:“什麼肉麻？不應該是浪漫嗎？我就是沒訂花，只訂了個下午茶。”
“哎呀，下午茶。”唐亦寧想起來了，“我還沒吃呢。”
江刻大笑:“都要被小范和張琴吃完了，然仔剛才都吃了不少水果。沒事兒，晚上還有生日蛋糕，你留著肚子吃那個。”
一家三口手牽手往躺椅那邊走，唐亦寧中午只吃了飛機餐，肚子咕咕叫，興奮地問:“晚上吃啥？”
“海鮮大餐。”江刻攬過她的肩，另一隻手又牽住了江悠然，說，“人多，咱們點一隻帝王蟹。”
唐亦寧驚呼:“呦，江總請客嗎？”
“嗯哼。”江刻嘚瑟，“江總請客，冇（mao）問題啦。”
唐亦寧開懷大笑，江悠然不懂，也跟著一起傻笑。
奔騰的海浪不停地湧上沙灘，快要落日，夕陽照在他們身上，在沙灘上投下三道長短不一的影子。
那影子緊緊牽連，就像他們的生命，在十八年前那家雞排店的櫃檯邊，他轉過身，她迷了眼，就註定要糾葛一生。
【全文完】
他穿著一身睡衣,接觸到客廳裡冰冷的空氣，瞌睡瞬間被凍醒，趕緊把中央空調打開。
走進廚房後,江刻往鍋裡丟了三個雞蛋，放上灶臺煮，又打開冰箱研究早飯吃什麼,發現不管什麼食物都不夠三人份吃,尋思著該去超市來一次大采購。
等回來後再去吧，他想，今天先簡單地對付一下。
雞蛋還在煮，江刻架起高壓鍋蒸小籠包,又把溼面擺在邊上備用，準備一會兒煮碗拌麵。
他走回臥室，房裡又黑又靜,大床上鋪著厚厚的羽絨被，一邊空著，另一邊睡著一個人。
江刻悄悄爬上床，突然壓到那人身上,男人的身軀沉重，把那人嚇醒了，整個人顛了一下:“哎呦我去！你幹什麼呀？”
江刻壓得她動彈不得，說:“起床了，一會兒還要趕飛機。”
“幾點了？”唐亦寧睡得迷糊，頭髮也很亂,“十一點半的飛機，來得及吧？”
江刻抱著她不撒手:“八點半要出發，現在快七點半了。”
“哦。”唐亦寧伸了個懶腰，“然仔呢？”
江刻說:“還在睡。”
唐亦寧:“你把他弄起來呀，催我幹什麼？”
江刻隔著被子抱住她，往她臉上親了一口，說:“因為我想對你說，老婆，生日快樂。”
這天是唐亦寧三十六歲的生日，她心裡甜甜的，從被窩裡伸出手:“禮物呢？”
“沒有。”江刻大言不慚地說，“旅遊就是禮物。”
唐亦寧沒和他計較，兩種可能，一是江刻又想給她一份驚喜，二是真的沒有禮物，畢竟這趟旅行都是江刻安排的，當成禮物也說得過去。
江先生向來不是一個浪漫的人，那次在海邊送蛋糕和鑽戒，大概已經是他的人生巔峰，陽臺上送一朵蔫了的玫瑰花才是他的常規操作。
唐亦寧還想賴床:“你去叫然仔吧，我再眯五分鐘。”
江刻依舊趴在她身上，像只大狗狗，用沒刮鬍子的下巴去蹭她臉:“早飯想吃什麼？有小籠包和拌麵。”
唐亦寧說:“拌麵。”
江刻笑:“行。”
他最後親了唐亦寧一口，又隔著被子拍她屁股:“趕緊起來，我去叫然仔。”
兒童房裡，沒睡夠的江悠然哼哼唧唧不願起床，江刻捏捏他的臉:“再不起床我們就會趕不上飛機！你就不能去海邊挖沙咯！”
江悠然猛地清醒，想起今天要去坐飛機，麻溜兒地鑽出了被窩，在爸爸的幫助下穿起衣服來。
一家三口都起了床，唐亦寧走進主衛洗漱，洗臉刷牙後對著鏡子抹了幾層護膚品。
她用的護膚品不便宜，肌膚狀態維持得不錯，但再怎麼抗皺美白防衰老，也比不過二十多歲時的自己，那會兒就算只用清水洗臉，啥也不抹，雙頰依舊細膩有彈性。
唐亦寧對著鏡子微笑，看著眼睛旁出現的幾道細紋，笑得越發開心。
時間很公平，會老的不止她一個，江刻也一樣。
現在再去看他們二十歲時拍的那些婚紗照，會明顯地看出兩人容貌上的變化，他再也不是那個清瘦冷酷的大男生，她也不再是那個懵懂羞澀的小女孩。
但他們一直記著莫姐在婚禮上說的話:你們要相濡以沫地走下去，一起看四季更迭，不懼怕白髮與皺紋。
小狗已經被提前放到父母家代為照顧，江刻給江悠然洗漱完，自己也搞了頭髮、颳了鬍子，一家人圍坐到餐桌邊。
江刻端上早餐，唐亦寧和江悠然喝牛奶，江刻喝酸奶，再一人一個水煮蛋，一人一根香蕉，主食是小籠包和拌麵。
“冰箱沒吃的了。”江刻邊吃邊說，“這些夠嗎？不夠的話我再去蒸點兒發糕。”
“夠了夠了。”唐亦寧說，“一會兒帶點零食就行，餓不著。”
她並不信江刻說的“冰箱沒吃的”，他們家的冰箱什麼時候空過？任何時候打開都是滿滿當當。
這還是一臺雙開門冰箱！加大了的儲藏空間完美地滿足了江先生的囤積欲，每次去超市，唐亦寧都要勸他少買點，江刻嘴裡應著，丟進購物車裡的東西可一點也不見少。
吃完早餐，江刻和唐亦寧又檢查了一遍行李，給江悠然穿上羽絨服，一家三口拖著兩個拉桿箱出了門，開車去機場。
江悠然在車上給外婆打電話:“阿布，我們出發啦！你要好好照顧蛋筒哦，每天都要帶它出去玩。”
韋冬穎說:“知道啦，你出去了要聽爸爸媽媽的話，不要亂跑，不要和奇奇吵架，吃飯的時候乖一點，那邊有大海，現在天氣冷，你不要去游泳，很危險的……”
江悠然聽得耳朵起繭:“阿布你好囉嗦啊！”
唐亦寧接過電話:“媽，放心吧，我們會看好然仔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出去，經驗比你豐富多了。”
江悠然湊到手機旁，大聲地“嘬”了一口:“阿布，我會給你和阿公帶禮物回來！”
唐亦寧沒說錯，江悠然年紀雖小，旅遊經驗已十分豐富，爸爸媽媽都是二十多歲才第一次坐飛機，江悠然兩歲多就坐上了飛機，被爸爸媽媽帶去廣州找一群認識的叔叔阿姨玩，還去長隆動物園遊覽。
不過他已經不記得了，媽媽說他整個下午都賴在童車裡睡覺，睡得不舒服還會哭，最後是被爸爸抱在懷裡，在動物園呼呼大睡。
這一次，趁著江悠然在放寒假，江刻和唐亦寧新一年的工作還沒展開，兩人便安排了年休假，帶兒子去三亞玩幾天。
同行的還有張琴一家三口，張琴和小范的兒子奇奇比江悠然小兩歲，上幼兒園小班，兩家人時常一起出來玩。
兩戶家庭在機場碰頭，一同登上航班，江悠然和奇奇起先還很興奮，飛了一陣子後就睡著了，接下去的旅途變得輕鬆又愜意。
孩子睡著後，江刻湊到唐亦寧耳邊，輕聲問:“還記得咱倆去三亞度蜜月的事嗎？就那個遊艇，這次還玩嗎？”
唐亦寧笑出聲來，她和江刻是在三亞度的蜜月，都是第一次去，打卡了幾個旅遊景點。有一天，兩人沒安排行程，江刻看過旅遊攻略後突發奇想，說要帶唐亦寧去體驗遊艇出海。
他們當然不可能包一艘遊艇，三亞本來就有這個旅遊項目，散客拼團，買船票就行，坐上那三層豪華遊艇去海上兜一圈，來回三小時，中間還有許多海上游玩項目，需要自費。
江刻對遊艇內部設施非常好奇，唐亦寧也好奇，兩人說走就走，興沖沖地去了遊艇碼頭，花了幾百塊錢，登上了一艘豪華遊艇。
同船共有十幾個遊客，江刻和唐亦寧就是兩個土包子，把遊艇上上下下參觀了一遍，最後爬上三層半露天艙位，享受著海風的洗禮，看遊艇在大海上乘風破浪。
唐亦寧正玩得高興，發現身邊人漸漸不對勁，不暈車也不暈機的江先生，居然在遊艇上暈船了。
他在衛生間吐了兩回，還堅強地去船頭給唐亦寧拍照。
拍照要排隊，年輕的男生女生們都準備了各色漂亮衣服，一個個在船頭凹造型。江刻一臉菜色地站在邊上，船在海里顛簸，他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翻騰，唐亦寧看著心疼，說:“算了，別拍了，你去裡頭坐會兒吧。”
江刻忍著那陣陣噁心感，堅定地搖頭:“不行，花了錢的，不拍照就浪費了。”
唐亦寧:“……”
她也看出來了，在遊艇上拍照是這旅遊項目的重頭戲，遊艇耶！太陽那麼好，讓海風吹起頭髮，背後是碧海藍天，還有比這更出片的嗎？
最後，唐亦寧發出了美美的九宮格朋友圈，收穫了一大堆點贊和評論，代價是江刻渾身發軟、臉色煞白地下船，坐車回酒店時居然還暈了車，他受了三小時折磨，到第二天早上才緩過來。
這一次，張琴看過攻略，問唐亦寧要不要去坐船，唐亦寧心有餘悸，慌忙婉拒。
“你看那些偶像劇。”機艙裡，唐亦寧和江刻說著悄悄話，“遊艇派對，帥哥美女，香檳冷餐，興致來了就跳下海去遊一圈，還能海釣，你呢？上了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江刻嘆氣:“唉……說明我沒有富貴命。”
現在的江刻和唐亦寧都有應酬，去過各種高檔酒店、度假村，有時候也會碰到一些比較特別的社交場合。
比如說，江刻就曾被大佬約去馬場見面談合作，大佬是那邊的vip會員，牽著自己的馬，瀟灑地擺擺手，讓江刻去挑一匹馬騎。
謹慎的江總不敢冒險，他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摔出個好歹來，後悔都來不及。
他很誠懇地告訴對方，他不會騎馬，從未接觸過，大佬很驚訝，問:“那……打高爾夫，你喜歡嗎？”
江刻:“抱歉，也沒有接觸過。”
大佬疑惑:“江總，那你平時的娛樂消遣是什麼？”
娛樂消遣？
江刻思考後，說:“我喜歡美食，有空的時候會研究一些菜品，中餐西餐都有涉獵，對烘焙也很感興趣，經常會做給家裡人品嚐。”
大佬:“哈哈哈哈哈，你這個愛好很有趣啊！我都沒看出來你還喜歡研究美食！”
江刻也笑:“是嗎？大概是因為我比較熱愛生活，工作之餘，最享受的就是和家人相聚。”
其實他就是喜歡在家做飯。
三個多小時後，航班降落，一行六人抵達了溫暖的海島。
二月的三亞氣候怡人，來到酒店房間後，江刻就開始扒兒子的小毛衣，一邊扒一邊問唐亦寧:“老婆，你買的那個親子裝，拿出來穿！”
唐亦寧從行李箱裡找出三件親子裝，都是藍色底，最大的那件印著一隻戴眼鏡的狗爸爸，女士款是穿著花裙子的狗媽媽，最小的那件印著一隻大眼睛奶狗，都是狗狗控江悠然挑的圖案。
江刻已經把自己和兒子的上衣扒掉了，唐亦寧偷偷瞅他，江先生快要三十七歲，身材依舊保持得很好，比起年輕時健壯了些，手臂上的肌肉線條起伏有致，胸肌寬厚，小腹緊實，是常年舉鐵的成果。
江悠然和他一比就成了排骨將軍，江刻套上卡通t恤，又給兒子穿上奶狗服，揉著他的頭髮說:“你就是個小狗崽。”
江悠然很配合，衝著他“汪汪汪”一通叫，惹得江刻爽朗大笑。
距離吃晚飯還有些時間，江悠然在房裡待不住，拿著他的挖沙玩具說要去沙灘玩，唐亦寧叫上了張琴一家，大家慢悠悠地下樓，步行去了酒店的自帶沙灘。
沙灘上海浪翻湧，陽光溫暖，可惜冬天水冷，不能下海游泳。
沙灘邊有休閒椅和遮陽傘，兩個媽媽偷懶，都把孩子丟給了爸爸，江刻穿著花褲衩，牽著江悠然的手衝上沙灘，很快就找好駐地，父子倆開始賣力地挖沙做城堡。
唐亦寧和張琴悠閒地躺在沙灘椅上，張琴穿著花裙子，唐亦寧就穿著有趣的親子裝，她們享受著這片刻閒暇，愉快地聊著天，話題關於望金拉鍊、家庭、孩子，甚至還有演藝圈的娛樂八卦。
聊得正歡時，一位端著托盤的服務生走到她們身邊，微微彎腰問唐亦寧:“您好，請問您是唐小姐嗎？”
唐亦寧說:“我是。”
“唐小姐，這是江先生預定的下午茶，請兩位慢用。”
他把一份鳥籠形狀的下午茶擺到小桌上，點心分三層，有各種西點水果，精緻又可愛，另外還有幾杯咖啡果汁，張琴驚喜地說:“哇！江刻想得真周到！”
唐亦寧沒料到江刻會訂這個，和張琴一塊兒對著精美的下午茶拍照，這可都是發朋友圈的好素材呀。
拍完後，她拿起一杯布丁，說:“吃吧，他大概是看我們乾坐著太無聊。”
張琴也不和她客氣，拿起一塊巧克力撻咬了一口，突然發現鳥籠子下面露出一抹銀色:“咦？這是什麼？”
她抽出來看，是一個銀色大信封，張琴看過信封上的字，遞給唐亦寧:“江刻給你的。”
“給我的？”唐亦寧接過信封，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
唐亦寧親啟
from江刻
張琴伸著腦袋瞄信封:“不會是情書吧？”
唐亦寧失笑:“怎麼可能？江刻要能寫情書，豬都能上樹，今天是我生日，大概就是張賀卡。”
信封粘得很牢，像是怕人偷看，唐亦寧拆開信封，發現裡頭不是賀卡，是一疊摺好的紙。她展開紙張，一下子就愣住了，真的是幾頁密密麻麻的手寫信。
張琴大笑出聲，唐亦寧的臉“騰”得紅了，不好意思當著朋友的面讀信，匆匆起身走了開去。
不遠處，江刻正趴在地上陪兒子挖沙，一張臉也是紅通通，不敢往這邊看。
——
唐亦寧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能看到海，還能看到江刻和兒子，她倚坐在花壇邊，打開信紙細細地閱讀起來。
老婆，
展信好。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寫信，我向來不擅長寫作文，想到哪寫到哪，你將就著看，別笑我。
今天是你三十六歲的生日，又是一個本命年，老公先祝你生日快樂。
上一次你過本命年生日，想要我送你一份禮物，我沒送，連“生日快樂”都沒對你說，這件事我一直記著，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對不起。我答應你，以後你的每個本命年生日，我都會好好地給你過，送給你一些特別的回憶。
十二年一輪，似乎很漫長，真的到了這一天，我又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我們已經相識十八年。
寫這封信前，我特地看了一遍我們之前拍下的合影，從大學時的婚紗照，到今年過年的全家福。十八年，兩個人變成四個人，四個人又變成五個人，家裡有老有小，每天都很熱鬧。
不管是在上班還是出差，我最期待的就是回家的那一刻。打開門，看到溫暖的燈光，聞到菜餚的香氣，聽到你們的聲音，還有蛋筒在叫，我所有的疲憊都會一掃而空。一點都不騙你，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而這一切的起點，就是因為我認識了你。
印象中，你從來都沒變，一直就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我也沒變，始終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看過照片我才發現，怎麼可能不變呢？我們的皮膚不再緊緻，眼角也有了皺紋，如果不控制飲食，小肚腩就會長出來。
但是老婆，請你相信，變化的只有外表，其他什麼都沒變，我愛你，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小女孩。
還記得你送我的那件夾克衫嗎？我現在還能穿上，但那拉鍊似乎壞了，不太好拉，你看看能不能找廠裡幫我換條拉鍊，我還想繼續穿，我要穿到八十歲。
老婆，這封信，我想寫已經很久了。很多年前，在沒認識你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思考，我的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我的同學們大多都有美滿的家庭，無論貧富，即使是單親，家裡總有人在愛著他們，當時，連尤達都有了王小燦。
但是我沒有，沒人愛我，我也不愛任何人。
我要做的就是養活自己，為了那幾塊錢收入斤斤計較，我想等我畢業大概會好過一些，有了穩定的收入，我再也不用看人眼色過活。
後來我認識了你，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好感，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我知道我長得還行，會有女孩喜歡我，但我真的沒想過談戀愛。
談戀愛太費錢，還費時間和精力，這三樣東西我都沒有。我固執地認為女孩看中我只是因為我的外表，沒有人會愛上我的靈魂，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靈魂，我只是個賺錢機器。
我應該對你說過，我不相信愛情，那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是多巴胺分泌才會讓人感受到的愉悅，是一種錯覺。
我只相信房子，它造在那裡，不管大小，它才是一個人最溫暖、最堅固的避風港。
我知道你喜歡我，又不相信你喜歡我，我感覺到我喜歡你，又不願承認我喜歡你。
我不配做你的偶像，我就是個懦夫，是個騙子，是個渣男，我耽誤了你好多年，為了心目中的房子，我沒有給過你任何承諾。
我知道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我以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等到那一天真的來臨，我才知道，不行，我不想失去你。
謝天謝地，我把你追回來了。
老婆，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而和你結婚，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我無法想象如果你沒出現，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無法想象，我要是沒把你追回來，現在的我又會是什麼樣。
江刻想要感謝唐亦寧。
謝謝唐亦寧在十八年前愛上一無所有的江刻；謝謝唐亦寧多年來對江刻的理解與包容；謝謝唐亦寧在十二年前重新給了江刻一個機會，願意和他結婚；謝謝唐亦寧教會了江刻，房子裡如果沒有惦記的人，房子就只是一堆冰冷的磚塊。
謝謝唐亦寧讓江刻明白，愛情真實存在，它會體現在生活中任何一處微小的細節，是關心的眼神，是天冷加衣的叮囑，是晚歸後留的一道熱菜，是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十幾年光陰。
謝謝唐亦寧讓江刻體會到家的溫暖，還要謝謝我們的爸媽，謝謝他們的善良與寬厚，沒有嫌棄我的經濟條件，在那樣糟糕的情況下答應了我們的婚事。
謝謝唐亦寧讓江刻知道，江刻不是什麼好東西，沒什麼值得自傲，唐亦寧才是一個好女孩，一個勇敢又獨立的女孩，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女孩。
老婆，我有太多話想對你說，千言萬語都說不盡我的感謝。
謝謝你生下了江悠然。我以前真的很怕自己做不來爸爸，我怕我會對孩子不耐煩，會太嚴厲，會不夠愛，要有多倒黴的孩子才會投胎管我叫爸爸？
後來我知道了，我可能不是個好爸爸，但你一定是一個好媽媽，我願意慢慢地學習，和你一起撫養江悠然長大，好好教他，讓他長成一個優秀的小夥子。
老婆，我們都明白，未來的某一天，爸媽會離我們而去，飛到天上，像我媽一樣，遠遠地看著我們，祝福我們。
某一天，江悠然也會離我們而去，他會長大，會擁有自己的愛人，與對方組成一個小家庭，會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社交圈，他會和朋友、愛人出去旅遊，再也不需要我們的照顧與呵護。
到時候，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陪著你，你陪著我，江老頭和唐老太生活在一間小小的房子裡，我們可以種一些花，養一條狗，一起出門曬太陽，牽著手去公園溜達。
我們還要開車自駕遊，我說過，我會開車到八十歲。
江刻願意一輩子給唐亦寧做飯、修電腦、買水果、打蟑螂。唐亦寧要負責一輩子對江刻笑，對江刻溫柔，對江刻好。
我們可以兩個人過生日，江悠然不回來也沒關係，我們自己過銀婚、金婚、鑽石婚的紀念日，到時候再去拍幾套婚紗照。
我查過了，鑽石婚是結婚六十週年，咱倆結婚早，鑽石婚時我也才八十五，你八十四，一點都不老。
老婆，去廣州前的那次跨年，你問過我一個問題，我一直都沒回答你。
你說:江刻，你不會真覺得我離了你不能活吧？
悄悄告訴你，我當時聽哭了，你發現了嗎？
我現在可以給你答案，答案就是，江刻心裡明白得很，從來就不是唐亦寧離不開江刻，而是，江刻離不開唐亦寧。
最後，再次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小姑娘，我愛你。——江刻
20xx年2月13日
信讀完了，唐亦寧抬手摸摸早就溼潤了的眼睛，看著這洋洋灑灑幾張紙，想到江刻在書房裡寫這信的樣子，一下子又偏過頭笑出聲來。
有個小人兒向她跑來，邊跑邊喊:“媽媽！你怎麼在這兒啊？我找了你好久！”
渾身沾滿泥沙的江悠然一頭撲到唐亦寧懷裡，江刻跟在他身後，穿著那件親子裝，衣服上戴著眼鏡的狗爸爸憨態可掬，讓唐亦寧想起江刻戴眼鏡的模樣。
他身上也很髒，雙手插在花褲衩的兜裡，走姿倒是瀟灑又自信。他站定在唐亦寧面前兩米遠處，歪過頭朝她笑，樣子很欠扁，要是屁股後頭有個尾巴，這會兒早就甩起來了。
唐亦寧眼角還掛著淚，揚揚手裡的信紙，問他:“一個錯別字都沒有，字還寫得這麼工整，好厲害啊！打過草稿嗎？”
江刻說:“肯定要打草稿啊，一共抄了四遍呢。”
唐亦寧努嘴:“你真討厭，這是情書嗎？”
“你說是情書就是情書。”江刻聳聳肩，“還通順吧？”
唐亦寧低下頭摺好信紙:“肉麻。”
江刻終於走過來，牽起她的手:“什麼肉麻？不應該是浪漫嗎？我就是沒訂花，只訂了個下午茶。”
“哎呀，下午茶。”唐亦寧想起來了，“我還沒吃呢。”
江刻大笑:“都要被小范和張琴吃完了，然仔剛才都吃了不少水果。沒事兒，晚上還有生日蛋糕，你留著肚子吃那個。”
一家三口手牽手往躺椅那邊走，唐亦寧中午只吃了飛機餐，肚子咕咕叫，興奮地問:“晚上吃啥？”
“海鮮大餐。”江刻攬過她的肩，另一隻手又牽住了江悠然，說，“人多，咱們點一隻帝王蟹。”
唐亦寧驚呼:“呦，江總請客嗎？”
“嗯哼。”江刻嘚瑟，“江總請客，冇（mao）問題啦。”
唐亦寧開懷大笑，江悠然不懂，也跟著一起傻笑。
奔騰的海浪不停地湧上沙灘，快要落日，夕陽照在他們身上，在沙灘上投下三道長短不一的影子。
那影子緊緊牽連，就像他們的生命，在十八年前那家雞排店的櫃檯邊，他轉過身，她迷了眼，就註定要糾葛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