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29章 N.往事重演

    某種程度上,格蕾絲似乎看到了幾年前找他求助的那個男孩,他深陷泥沼,酗酒成癮,還沒有現在這樣成功,沒有如今這樣的成熟穩重,會在諮詢的時候流眼淚,會告訴她自己很痛。

    寧一宵最終還是搖了頭。

    格蕾絲早已習慣了他緊閉的狀態,“那我換一種方式問,你想因為你自己的痛苦而懲罰他嗎?”

    寧一宵鬆動了,“我不能這樣。”

    “為什麼?”

    “因為他很脆弱。”

    說這句話時,寧一宵的語氣比回答任何問題都要堅定,彷彿很確信,“他在生病,一直沒有好。有時候會想到離開,哪怕我們很快樂的時候,他也會突然難過,偷偷拿水果刀。”

    格蕾絲觀察著他,發現說到這裡時,寧一宵幾乎難以繼續。

    “何況現在……他現在過得非常煎熬。格蕾絲,我的確生他的氣,但也很擔心他。”

    門緊閉著,站在過道的卡爾並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

    每一次心理諮詢,他都只是幫忙負責預定,並不瞭解上司的病情。

    他回想起自己上班的第一天,那時候自己還是個毛手毛腳的職場新手,進入這個新的初創公司。

    才上第一天班,他就找朋友吐槽了很多。比如他的上司強迫症有多麼可怕,桌子上一定要是固定的幾支筆,每件物品擺放的位置都不可以變,他會不停地洗手,對保潔的要求高得出奇。

    當時他想,有一個這麼難搞的領導,自己一定待不長久。

    可很奇怪的是,寧一宵這樣自我要求高到近乎苛刻的人,卻一次次容忍了他的失誤,一步步教他學會如何處理事務,給他很高的待遇,偶爾也會給予他生活上的幫助。

    有一次卡爾問景明,像shaw這樣的人,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明明可以找能力更強的助理,為什麼要一直用他。

    景明那時候也只是笑著說,“因為這傢伙念舊啊。”

    心理諮詢結束,寧一宵打開門,看上去和往常沒有分別。

    他讓卡爾送格蕾絲去機場,格蕾絲說正好,卡爾順便可以把藥帶回來。

    開車時,格蕾絲詢問,“shaw最近還是沒辦法駕駛,是嗎?”

    卡爾點頭,“他根本就沒有嘗試過。無論去哪兒,都是司機開車,如果司機不在就會是我來開,比如今天,司機生病了,所以由我代勞。”

    格蕾絲點點頭,誇讚起他的駕駛技術,卡爾笑笑,和她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格蕾絲笑得格外開朗,這讓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蘇洄坐在副駕駛上的樣子。

    很安靜,像一隻不會和人類產生話題的布偶。

    而布魯克林的舊公寓裡,像布偶般安靜的蘇洄,在反覆思考下,禮貌地回覆了sean的提問。

    自認為對方不會再回復,他離開桌子,拿著行李包走進浴室。

    蘇洄一件件整理需要帶到醫院的日用品,一開始還算順利,空白的行李包如同頭腦,被一點點裝滿。

    但他始終找不到外婆常用的洗滌劑。

    苦惱逐漸蔓延,幾乎是一瞬間,蘇洄陷入無聲的崩潰。

    手沒能撐住鏡櫃,身體無力地滑下去,最終躺在浴室地板上。他像個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情緒的孩子,藥物失去作用,頭腦清空,情緒的閥門被瞬間逆轉,軀體化反應操控了他的身體。

    這是經常會發生的事。

    光是從再次遇到寧一宵開始,他就經歷了鬱期——短暫的正常期——再進入鬱期的轉變和折磨,甚至沒有等到躁期,就又一次墮入重抑鬱的深淵。

    輕躁狂似乎也很久沒有出現,他連通過疾病開心起來的能力都喪失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蘇洄完全沒辦法起身去服藥,天逐漸黑下來,浴室裡漆黑一片。

    手機屏幕亮了又暗,一些電話打來,又因為無法接通而掛斷,來來回回,像是黑暗湖面的螢火,短暫地出現,又離他而去。

    蘇洄被割裂成兩部分,一部分的自己很想振作起來,可另一部分卻又深陷泥沼,提不起一絲氣力。

    每一分鐘都像是被放慢了速度,變得痛苦而冗長。

    他開始產生幻覺,浴室裡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很大很大,開始飛舞,他只能閉上眼,漸漸地就失去了知覺,陷入昏迷。

    又開始下雪。

    寧一宵結束了另一場會議,望了一眼窗外,很突然地產生焦慮情緒。

    他吃了藥,靜坐在辦公椅上許久,最終還是打開了那個匿名郵箱。

    距離他發出最後一封郵件,已經過去五個小時,蘇洄沒有回覆。

    寧一宵自認為很瞭解他。蘇洄是一個喜歡自己發最後一句話的人。

    不確信是他的習慣變了,還是別的原因,寧一宵嘗試又發了一封郵件。

    [sean:對了,我想知道你還會有新的作品展出嗎?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去看看。]

    整整一小時過去,他沒有收到回應。

    寧一宵開始覺得不對,給卡爾打了電話,“你現在在哪兒?”

    “我?我在我媽媽家,今天我們有家庭聚會,怎麼了shaw,出什麼問題了嗎?”

    寧一宵頓了頓,“沒什麼。”轉而他說,“把eddy現在的地址給我。”

    卡爾很快發了過來,寧一宵聯繫司機,但對方卻得了流感,如今正在醫院吊水。

    害怕是自己想得太多,寧一宵思考許久,最終還是選擇撥打保存下來的蘇洄的號碼,但無論打多少遍,對方都沒有接通。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不知道多少次發生在他的身上。恐慌開始蔓延,來不及多想,寧一宵穿上大衣,翻找出駕照,自己去車庫開了輛車離開。

    太久沒有駕駛,他並不熟練,又因為心理障礙,開得異常艱難,還差一點追尾,明明不算太長的路途,他卻感覺行駛了好久,抵達時手心都是冷汗。

    這是這一片街區看上去最破舊的公寓樓,連門口的路燈都壞了,一片漆黑,很影響視物。寧一宵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亮路,從入口進入公寓的樓梯間。

    但他並不知道蘇洄住在哪一層哪一間,卡爾也並不清楚。一時想不到其他辦法,他只好挨家挨戶敲門,從一樓開始。

    一樓的三個住戶,只有一個為他開了門,是一對年輕男女,剛打開門,寧一宵就聞到屋子裡的濃重的菸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