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64章 歧路64

    鄭顯文很想跟別人說說母親的事。

    等他從那荒謬的傲慢與自私中清醒過來,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冷靜思考,發現對比起韓松山,或許還是自己更為的面目可憎。

    韓松山對鄭盡美的影響,在18歲之後就暫時封存了,而母親要揹著尚不能開口說話的他開始新的生活。

    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姑娘,沒有經歷過高等教育,缺乏生活常識,甚至不怎麼識字,要怎麼在陌生的城市裡立足?

    那種慌亂跟動盪鄭顯文一輩子無法體會。

    他開始懂事的時候,鄭盡美已經有相對穩定的收入,雖然那種收入是母親一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換來的。

    他也有過聽話的時期,不過很短暫。上幼兒園、小學之後,發現自己跟身邊人之間存在著莫大的差距,說的話逐漸變得不動聽。

    “我一直覺得我媽太卑微,好像天生低人一等。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對誰都低聲下氣,明明不是我的錯卻非要我隱忍。”鄭顯文回憶著,眼神陷入恍惚,低聲細語地說,“小學的時候,老師說做人要有骨氣。對是對、錯是錯,要敢於堅持自己的想法,敢於維護正義。我當時一聽,心裡頭很自卑,認為我媽是那種沒有骨氣的人。她承受不了任何困難,也熬不住什麼酷刑,遇到什麼考驗,她肯定是第一個放棄的人。”

    他並不在意其他人的反應,只是需要一個獨白的空間。

    脖子撐得酸了,鄭顯文低下頭,接著說道:“我剛上小學那一年,她在學校附近的一棟自建樓裡租了個小小房間。只有三十多平米,沒有獨立廁所,也沒有獨立廚房,不過房租便宜,一個月只要80塊錢。房東動不動就說要趕我們走,給我們立了很多規矩。”他指了指手臂上的一處不明顯的疤痕:“有次房東的孫子欺負我,我氣不過跟他打起來。我扯他的頭髮,他咬我的手。我媽聞聲過來想要拉開我,又不敢動對面的人,只能不停掰我的手指,抽打我的後背。對方有恃無恐,下嘴特別狠,直接咬出了血,我也倔強,死活不肯鬆手,後來家長都圍攏過來才把我們分開。”

    鄭顯文用手指摩挲著平坦的皮膚,曾經被他視為證據的傷口早就已經癒合,除了顏色有些泛白之外,看不出原先猙獰的傷勢。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媽問也不問,按著我的頭讓我道歉。我不同意,她紅著臉當著所有人的面訓斥我。這事兒我永遠會記得,不過多少年都烙在我心底了。我第一次體會到被人把尊嚴踩在地上,是我媽帶給我的。”

    黃哥欲言又止,想起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孩子,該懂的道理都懂,不再需要開解了。

    鄭顯文兀自往下說:“我媽的生活特別忙碌,我平時也要上學,不常見到她。早晨不到5點她就起床了,打完工回家給我做午飯。不過時間一般跟我對不上,只有晚飯我們能湊到一塊兒吃。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我不想跟她一起吃飯,總是等她吃完了才上桌。我媽起初會等我,但她犟不過我,只能放棄。這個習慣維持了兩個來月,我們的關係才有所緩和。”

    鄭顯文以前會對自己的倔強感到驕傲,因為無往不利,每每看見鄭盡美為此神傷,還會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卻從不去思考背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