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93章 歧路93

    兩邊的喧鬥終於平息, 可是眾人都不敢鬆懈,還是牢牢擋在他們中間。



    又有別的同事從走廊另外一面跑過來,沒趕上熱鬧時候, 見何川舟朝他們搖搖手, 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最先跑出來阻止的幾個民警擦了把冷汗, 想訴苦,卻連眼神交流都不敢做得太過明顯,只能硬生生憋著。



    眾人著實沒想到他們兩個能在分局正面對上, 且戰況是如此的天昏地暗。



    當然主要是沈聞正被動挨打, 朱媽媽發揮出了遠超潛能的戰鬥力, 憑藉瞬時的爆發,無論在肢體還是語言上, 都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沈聞正沒碰到她一根汗毛。



    寶貴的數秒和平里,黃哥頭大地思考著後面的對策。他瞅一眼沈聞正悽慘的臉,想到對方的做事風格,腦海裡席捲起陣陣風暴版的呼嘯,全部匯聚成兩個字“臥槽”。



    沈聞正扯了扯衣領, 推攘中襯衫的領口勒得他脖子發疼, 他面色漲紅, 氣勢洶洶地瞪向虛擋在自己面前的民警,一把拍開對方半舉在空中的手。



    大約是覺得自己方才的沉默太過難堪,又不客氣地將面前的兩人撥開, 直視向對面的何川舟, 語氣不善道:“她打我,這事兒怎麼算?她先動的手, 要抓尋釁滋事的話是不是得先關她?抓啊!你們警察難道想包庇啊?”



    黃哥權衡了下,把握不準這種時候是該板著臉呵斥還是好生勸慰。主要是他不知道事情經過, 難以判斷。瞄了眼何川舟,見她高深莫測的沒個反應,於是也不接沈聞正的腔,下巴一抬,粗聲粗氣地問中間那個同事:“怎麼回事兒啊?”



    青年撿起自己的眼鏡,眼鏡腿壞了,他低著頭檢查,斟酌著道:“不知道……聽見尖叫聲我們就衝出來了,然後看見兩個人扭動在一起,誰攔都沒用,非要打。”



    看現場的陣仗,多半是朱媽媽先動的手,殺了沈聞正一個措手不及,等對方回過神來,民警已經把兩人隔開了。



    沈聞正冷靜下來才察覺到傷口的疼,齜牙咧嘴地摸著傷口,一聽民警的敘述,怒火團團地往上冒,指著人群后方的女人道:“這個瘋婆子一見到我就撲上來!拳打腳踢又抓又撓,這還是在分局,她才是無法無天!這事兒必須得給個說法,你們別想著和稀泥!”



    朱媽媽把隨身攜帶的帆布袋也給丟了,袋子沒有封口,各種雜物散了一地。



    何川舟蹲下身將東西一件件撿起來,順道將沈聞正的紐扣也找到了。



    她回頭看了眼,沈聞正還在臉紅脖子粗地指責,沒有動手,還維持著最後一絲企業家的體面。只是之前遭受到的野蠻襲擊,以及何川舟等人的冷漠對待,已然踩到他理智的邊緣,他越說越激動,措詞逐漸口不擇言。



    朱媽媽這時候倒是知道自己給他們惹了麻煩,一言不發地站著。



    何川舟把袋子交給徐鈺,示意說:“你先帶她下去。”



    “下去?就這麼算了?你們要把她帶哪兒去?”沈聞正大步朝前跨去,眼前人影一晃,又被黃哥攔了下來。



    黃哥嬉皮笑臉地抓著他的手臂道:“冷靜一點,分開調解而已,我們肯定是照章程辦事。”



    朱媽媽一離開,眾人總算鬆了口氣,其餘民警需要回去值班,現場只留下三個人。



    空間陡然寬敞起來,沒有了那種呼吸沉悶的逼仄感。



    何川舟拖出椅子,示意他坐。沈聞正不大買賬。何川舟也沒介意,直白說:“我沒看見她打人,我只看見你們互毆。”



    “我互毆?我根本沒有動手!”沈聞正指著自己的下巴,因激動手指差點戳上去,“你看她那張老臉,有一點傷嗎?我這兒!她撓的!你瞎啊!”



    何川舟平淡道:“你不是沒有動手,你是沒有能力動手。那麼多警察攔著你。剛才那架勢你別跟我說你只是在捱打。”黃哥牙疼,只覺她在火上澆油。真鬧大了朱媽媽那邊會比較麻煩。果然就聽沈聞正吼道:“我受傷了嗎?她受傷了嗎?你非要睜眼說瞎話,我叫律師來!”



    何川舟走上前,認真看了下他的傷口,說:“那我公正一點。你這傷口說實話太淺了,就算真按照你的說法,是她先衝上來打你,你沒有反抗,也沒有辱罵挑釁,那她毆打他人,屬於情節較輕,頂多只是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我們把她拘了,你呢?”



    沈聞正氣笑了:“我怎麼了?我沒死所以犯罪了?我知道你是誰,何川舟,你這是帶有明顯的個人偏見,我完全可以投訴你!”



    何川舟耐心等他說完,還點了點頭,才緩緩道:“你剛回A市,就鬧出一樁醜聞。她為什麼打你我想你心裡清楚。前腳陶思悅的事情熱度還沒過去,後腳一個年近60的老母親為了女兒不顧一切地出手打你,就算她被拘留幾天,你能得到什麼呢?當然,我不是說你有錯的意思,沈先生對輿論的手段肯定比我熟,我只是小小地提醒一下。A市這邊其實也有很多媒體對你的事情感興趣,我不知道你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段回來A市是為了什麼?”



    沈聞正眼中的暴戾在她說到一半時已經偃旗息鼓,從被衝昏了頭的惱怒中清醒過來。



    他來A市就是為了消除社會上的不良影響。



    陶思悅的事情,還有部分網友站在他這邊,認為接二連三地出刑事案件,劇情的發展過於離奇,加上如今光逸也是臭名昭著,說不定只是一場爾虞我詐的商業陰謀。



    可要是再出一起性醜聞,就很難說了。網友依照直覺就能斷案,不需要證據也能壓死他。



    他苦苦經營了幾十年的形象,已經被毀了大半,他有自信能逃脫法律的制裁,所以更不能揹著性侵那麼卑劣的惡名過下半生。



    何川舟想也不想便道:“不大可能。”



    沈聞正沒來得及發飆,何川舟很淺地笑了一下,指著樓下道:“她現在無兒無女無工作無社保,可以說是無牽無掛,是個絕對的弱勢群體,差不多已經是在絕路了。你可以試著再逼她一下,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麼。我們分局不敢背這個責任。”



    沈聞正也挺顧忌這種光腳的瘋子。他深深呼吸,始終壓不下心頭這股邪火,看什麼東西都不順眼,抬腳踢了下面前的凳子。偏偏何川舟還故意同他確認:“所以你要繼續追究嗎?”



    沈聞正眼神陰鷙,臉頰兩側的肌肉死死繃緊,沒有作聲。



    何川舟面不改色地道:“那就是要和解了吧?沈先生大方。”



    黃哥乾咳一聲,勸她收斂。真把人逼急了,這可不是個善茬。



    沈聞正氣不過,沒什麼殺傷力地諷刺了句:“我每年繳那麼多的稅,養了一群廢物。什麼都做不了。”



    “納稅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您也可以試試不繳。”何川舟渾不在意地道,“這不歸我們重案中隊管,所以不好接受諮詢。”



    沈聞正是真的要氣急敗壞了,黃哥忙站起來打岔道:“你先回去吧,何隊,我們堆積的工作還有很多,馮局剛剛還讓你過去找她,沈先生這邊交給我就行。沈先生,我對你表示深切的同情,您大人有大量,這事兒掀過了吧?我代替她給你道歉,好嗎?”



    何川舟沒繼續跟他針尖麥芒地頂著,轉身往樓下走去。



    徐鈺去倒了杯熱水過來,塞進朱媽媽手裡。對方被動地握住,眼睛眨也不眨,就那麼安靜地坐著。



    她手腳發涼,表情灰敗,全然沒有半點剛才對罵時的囂張。只不過這反應不是後怕,而是被抽乾了生氣後的頹喪。



    徐鈺看她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女人剛到分局時是蠻不講理的,同沈聞正對抗時是霸道兇悍的,多般滄桑的面孔,唯有沉默的時候叫人難以招架。



    徐鈺在她邊上坐下,貼著她的肩膀說道:“阿姨,你說你怎麼那麼衝動呢?你打他這一下,要是把自己關進去了,你覺得划算嗎?他不是多麼好心的人,哪能讓自己吃虧啊?”



    朱媽媽偏過頭,目光聚焦在她臉上,看了許久,眼中慢慢醞出水意,一直飄蕩空虛的情緒忽然迴歸了身體,巨大的悲傷叫她痛哭出聲,說:“你覺得我還在乎嗎?你覺得我會在乎嗎?他欺負我們君君,還欺負她。”



    徐鈺慌了手腳,本來還想試試勸她道歉,現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朱媽媽聲音含糊地問:“我女兒是不是真的沒了?我就剩我一個了?”



    徐鈺無法回答她。好在這時何川舟走了下來。



    她抽噎地哭著,何川舟站在她面前等了會兒,說出的話顯得有點無情:“你先回家吧,有消息我們會及時通知你。你留在A市也不方便,光靠等沒什麼用。邵知新,你開警車送阿姨回去。”



    邵知新應了聲,又垂眸看向朱媽媽,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走?”



    朱媽媽吸了吸鼻子,張開嘴想拒絕,就聽何川舟不容置疑地道:“配合我們。我們在全力偵查。”



    朱媽媽將手伸進袋子裡,摸了摸,沒摸到常用的手帕。徐鈺主動遞給她一包紙巾。她胡亂抹了把臉,扶著牆站起來。



    邵知新上前想要攙扶,被她搖搖頭婉拒。



    另外一名同事比了個手勢,一起送她回去。



    車子剛剛起步,沈聞正也從樓下下來。



    黃哥慢吞吞走在後面,心力交瘁地垂了垂肩膀。



    分局終於恢復了平靜,黃哥疲憊坐下,一揚手道:“這一天天的。休息一下再出發吧。都給我累困了。”



    何川舟靠在牆邊,拿出手機發信息。



    黃哥見她手指一直動個不停,撐起腦袋,好奇地問:“你在幹什麼?”



    “沒什麼。”何川舟說,“沈聞正回A市了,怎麼都沒有媒體跟進一下。多少值得一篇文章,畢竟涉及鉅額款項。”



    “小周?”黃哥走過去一看,不出意外是在跟周拓行發信息,當即道,“打什麼字啊?撥語音啊。”



    他示意何川舟把手機給他,按下語音申請後,拿著手機回到原來的座椅,翹著條二郎腿坐下,一聽接通,跟充過電似地精神抖擻,熟稔地打招呼:“喂,小周同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