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30章 醫 積雪

    裴策臂彎裡倏然一空, 面色不易察覺地涼下來,看向避到一邊的江音晚。

    夜色沉釅,唯一泓微光如幽泉, 染在江音晚的眉眼, 映出那眸底噙的淚光, 如星子點點, 正惶然驚懼地望著他。

    裴策沉聲,又問了一遍:“音晚, 怎麼了?”

    江音晚怔然望著裴策, 慢慢清醒過來,只覺有縷縷寒意順著自己的脊骨繚繞攀生。她半啟櫻唇, 卻說不出一個字。嫩白的指, 徒然攥緊了錦衾。

    裴策下頜緊繃,睇視著她。驀然側轉身子,手肘支著被衾,半撐在她斜上方,伸手撫上她的面頰。江音晚偏頭欲避開,那張巴掌小臉卻被輕鬆桎梏住。

    他的手修長清瘦,乍看潤澤若玉, 實則有常年練劍、握筆留下的薄繭, 緩緩摩挲在江音晚細嫩頰側, 淺淺的癢。

    江音晚被他這樣矜慢逼視著,淚意更濃,匯成琥珀般的一汪。

    夢中場景,她不敢說。今上健在,她卻夢到太子身著龍袍,哪怕是對著裴策, 她也不敢吐露這樣的大不敬之語。更何況,夢裡場景,還有許多讓她難以啟齒之處。

    最終只能含糊地回答,嗓音帶著低迴的哭腔:“我好像又夢魘了。”

    裴策面色清冽,淡聲問她:“夢見了什麼?”

    夢見了什麼,見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江音晚搖搖頭,淚珠溢出來,滑入她的鬢髮,因心虛的緣故,語聲低弱,別樣哀婉:“醒來便記不大清了。”

    裴策疏涼目光靜靜落在她面上,如同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他沒有說話,指腹漫不經心一般,輕輕順著她的面頰撫到鬢邊,抹去那一道淚痕。

    然而方抹去一道,又有一點潤涼,滑落到他的指尖。

    香漏無聲,夜色濃稠,那溼潤涼意,在指尖洇開。片晌,裴策終於道:“不哭,只是噩夢,醒了便好。”

    江音晚心裡卻知,那恐怕不是噩夢這樣簡單。

    她上回夢醒後,也以為只是夢魘,卻在一段時日後看到了夢中的鸚鵡。彼時心亂如麻,因擔憂夢中父親的死訊也在現實應驗,懷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一時未及深思。

    如今,她卻不得不去思忖,這夢,究竟是何來由,又有何用意?

    江音晚神色飄忽迷惘,裴策見她如此,只當她還陷在噩夢裡,輕輕將她頰側沾溼的幾縷鬢髮捋開,聲音放得愈加低緩:“別怕,已經沒事了。”

    瑩然微芒裡,江音晚的目光如破碎的琉璃,慢慢聚起來,凝在眼前的清貴俊容,良久,柔柔點一點頭。

    裴策稍稍安心,神色仍是寒的。翻身坐起,面向外間,冷聲吩咐:“傳太醫。”

    江音晚的身子一貫是羅程居在照料,羅太醫是裴策在太醫署的可用之人。然而江音晚夢魘反覆不見好,裴策只欲斥他一句庸醫。

    略作思忖,裴策又補充道:“將吳太醫一併傳來。”

    吳太醫亦是裴策可信的人。不同於羅太醫常年為後宮嬪妃公主調理身體、精於婦內之科,吳太醫資歷更老,曾服侍先帝,所擅亦更雜。

    素苓躬身立於珠簾外。一幕珠簾,長垂至地。顆顆白珍珠光潔潤澤,間以晶瑩剔透的紅瑪瑙,映著裡間夜明珠的光,如一簾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