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鳥不鳥盡的不一定,但弓藏是很有可能了。

    陸清則無奈道:“小點聲,小心吵醒了大將軍。”

    陳小刀忿忿地閉上嘴,嘟囔:“我就是太驚訝了。”

    “放心,真的沒事,你只要好好待在林溪身邊便好,”陸清則摸摸他的腦袋,“信我,嗯?”

    陳小刀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沒吭聲,聽話地應了聲。

    公子做事向來妥當,讓他在這裡待著,肯定也有道理,他不能給公子拖後腿。

    看陳小刀應聲了,陸清則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吏部那頭還有事等著。”

    陳小刀不捨地嗯了聲。

    因著史大將軍病危,陸清則幾乎每日忙完了,都會去別院一趟,偶爾趕上老將軍醒著,還能說上兩句話。

    他如約帶了壇酒給史容風,是前年和寧倦一起埋在院子裡釀的梅花酒,現在正好挖出來,贈與友人喝。

    史容風病歪歪地躺了好些日子,見到有酒喝了,霎時容光煥發,可惜他現在連拿起酒罈子的力氣也沒了,高興地吩咐唐慶:“拿碗來。”

    徐恕已經吩咐過了,最後這段時日,緊著大將軍高興來,想喝酒就喝酒,唐慶哽咽著應了聲,去拿了碗,梅花酒倒入碗裡,清澈澄亮,清香撲鼻。

    史容風顫巍巍地捧著碗,睨了眼陸清則:“都這時候,還不樂意跟我喝一杯?”

    “怎會。”

    陸清則一笑,也拿了個碗,倒了碗酒,和史容風一碰碗,仰頭一飲而盡。

    史容風哈哈大笑:“這不是挺能喝的嗎,還跟我……咳咳,跟我說不會喝。”

    說完,也將碗中的梅花酒一飲而盡,咂咂嘴:“香是香,但沒有漠北的烈,我在遼東喝過一種酒,叫燒刀子,喝下去當真如火燎燒,至今難忘。”

    唐慶原本對史容風喝酒還有些不滿,聽著這些話,又安靜下來。

    那時候史大將軍喝完就醉了,嘟囔著要去找夫人,騎上馬就跑了,等他們著急忙慌地找過去時,大將軍正坐在夫人的墓前,哭得像個犯錯的小孩,保證一定會找回小世子。

    好在在生命的最後一段路途中,終究是找回來了。

    史容風今日的精力旺盛了許多,又扯著唐慶和林溪,各碰了一碗,才心滿意足地躺回去睡下。

    陸清則扶著額頭,已經醉了。

    明日還要去吏部辦差,他沒有留宿,暈暈乎乎地坐上馬車離開別院,回到陸府倒頭便睡了,半夜裡渴得難受想喝水,結果被人掐著下頜,強行灌進碗醒酒湯。

    陸清則被對方強硬的動作弄得不太高興,睜開眼,醉眼朦朧的,看到床邊挺拔的少年身影,含糊地叫了聲:“果果?”

    對方沉默了好半晌,才“嗯”了聲。

    陸清則想坐起來,又頭重腳輕地,胡亂抓了個東西坐起來,才發現他抓的是條玉腰帶。

    床邊的少年面不改色地由他拽著,不動如山。

    陸清則鬆開手,還拍了拍他的腰,靠在床頭,輕輕呵出一口酒氣,醉醺醺地道:“你最近真是愈發皮癢了。”

    寧倦:“嗯。”

    “你……”

    寧倦認真聽:“什麼?”

    陸清則思考了會兒,才想到自己想說什麼,伸手拽著寧倦領子,將他往下拉了拉,眼底一片迷離,罵道:“你個小畜生。”

    被這麼罵了,寧倦反倒笑了。

    他順勢握住陸清則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摩挲著,輕聲細語:“懷雪,你的話說早了,我還沒有當真畜生給你看過。”

    陸清則睜大了眼。

    “老師不是說過,我喜歡什麼,便自己去爭取嗎?”

    寧倦捏著他的下頜,緩緩道:“我只是在爭取,將想要的握在手心。陸懷雪,你總說要娶妻生子,我怕你不願意,便去找人成親了,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與旁人成親,不如殺了我。”

    “所以我只能先將你圈起來,直到你願意為止。”

    陸清則不贊同他的話,但腦子漿糊一片,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能搖頭。

    本來就有點頭疼,搖得腦子更混亂了。

    寧倦看他醉得迷糊的樣子,比平日裡那副只知道戳他肺管子的氣人模樣柔軟了不知道多少,心裡又是生氣,又是發酸,指尖撫弄著他的唇瓣,眯起眼:“那壇梅花酒是我們一起埋的,你就這麼和別人分喝了,我都還沒嘗過。”

    陸清則此刻正思維混亂,不知道怎麼話題就變成談論那壇酒了,呆呆地道:“那你也去別院喝。”

    寧倦眸色愈深:“朕何必捨近求遠?”

    什麼捨近求遠?

    陸清則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抬起下頜,炙熱的親吻落了下來,強迫地撬開他的齒列,侵入進來,分享他唇齒間縈繞著的淡淡梅香。

    陸清則是個非常標準的一杯倒,何況他還喝了整整一碗。

    第二天宿醉醒來時,陸清則簡直頭疼欲裂,腦子裡一片空白,對昨夜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忘得乾乾淨淨。

    過了兩日,一個深夜,陸府的大門忽然被急促地拍響。

    陸清則匆匆扣上面具披上外袍,坐上馬車趕去別院。

    史大將軍要不行了。

    在陸清則跨進門檻時,前些日子還虛弱得坐不起來的史容風正靠坐在床頭,中氣十足地打了個招呼:“懷雪也來了啊。”

    陸清則心口一酸,腦中冒過幾個字。

    迴光返照。

    屋子裡只有林溪、徐恕、陳小刀、陸清則和幾個最得信任的親兵,史容風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的臉,點頭道:“回京之時,做過許多壞的打算,最後能有你們陪我這最後一程,也不錯。”

    林溪眨了下眼,淚水便如串便落了下來。

    他只在得知史容風病情那天掉過眼淚,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史容風嘆道:“孩子,往後可不能哭了,爹只准你哭這麼兩回,我們史家的男兒,從來流血不流淚。”

    林溪哽咽著點頭。

    史容風的臉色一點點枯敗下去,聲音也低了下去:“你小時候還沒我膝蓋高,最愛跟在我屁股後面喊爹,那時軍務繁忙,我常常不能回應……一別就是那麼多年,再未聽到你叫過我,可惜最後也聽不到你再喊一聲爹了。”

    見他似是沒力氣要滑倒了,林溪慌忙地扶住他,張了張嘴,拼命試圖叫喊。

    從他嘴中微不可聞地喊出那一聲艱澀的“爹”的時候,包括徐恕在內,所有人都怔住了。

    史容風眼中迸發過巨大的歡喜,笑著應了一聲:“爹聽到了。”

    史大將軍面上含著笑,欣慰地合上了眼。

    唐慶猝然扭過頭,嚎啕大哭起來。

    陸清則閉了閉眼,緩緩地呼出口氣。

    離開的契機,他等了許久,但從未想過,會是史大將軍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