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114章 分歧

    兔朝人的內卷從古至今都是一樣的。

    明朝本土人的‘倭寇’戰鬥力強多了,把正牌‘倭寇’都擠成了稀有品。

    十四爺驚訝的正是這裡:無論他們籠統成為倭寇的究竟是倭國人,還是本國的流民,但再沒有聽說有金髮碧眼的。

    怡親王就將法蘭西英吉利如何不合,法蘭西如何賣掉了石墨筆等緣故大體說了一遍:“總之,咱們朝廷大量賣出石墨筆,實打實是搶了英吉利的大筆生意。這兩年海上‘忽然’多起來的‘倭寇’有沒有英吉利的手筆可不好說。”

    十四爺立眉:“就算背後有英吉利國,難道就怕他。民間都有諺語:聽蝲蝲蛄叫,還能不種田了?”

    十三爺長嘆一聲:“十四弟,你如今已經是身入沙場過的將領了,也大敗過準噶爾。可我問你,若給你一支出海的水師,你可知如何調遣?”

    恂郡王張了張嘴,以他的自信都說不出什麼。

    他們是遊牧民族出身,騎兵是流淌在骨血裡的,但海上……就是祖先傳承裡完全沒有的盲區了。未入關前,他們對海的瞭解就是草原上的海子。草原上的子民,都以為那樣一大片看不見邊際的湖泊,就是傳說中的大海了。

    可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每個真正見過的大海的人,才知道那是多麼寬廣,多麼無垠到令人敬畏的水域。

    十四爺怔了一會子才道:“但我可以學,自古以來兵書裡多有水師之法。遠了不說,就說前明的戚家軍,當真是好樣的!我看過他們的戰報,殺倭寇三百人,己方竟不損一人,那鴛鴦陣更是神兵之法!再有皇阿瑪時的水師提督施琅,也是海戰的名將,只要水師……”

    十四爺忽然啞然:“但水師和戰船也不行是嗎?”

    怡親王點頭。

    大清對比英吉利,有多好的馬,多機動的騎兵,就有多不行的戰船,多普通的水師。

    當時‘太彎島’有鄭氏父子盤踞,朝廷還重視過一段時間水師,後來水師就越發寥落,所謂的戰船也都許多年未精進了,甚至哨船還一直是明朝的九江式。

    “咱們與西洋各國貿易,從來是礦產、糧米等物禁絕外出的。可那些‘海匪’們搶起來,專愛搶這些——也是這幾年海上商船民船漸多,咱們自家運金銀銅礦許多都走海運不走漕運的緣故。”

    英吉利做的事就是:哎,你們不是搶我的生意嗎?那我直接搶你們做生意的掙的錢。

    如果說之前想賣阿芙蓉進來是曲線搶錢,還帶一層遮羞布,但現在海上‘倭寇’橫行,就是連這層布都不要了。

    偏生以如今大清水師的水準,還抓不住對方的把柄,沒法拿到檯面上對質。

    十四爺就知道此事為什麼棘手了。

    中華之地向來能自給自足。若是海上有賊寇,禁海是最好用最快的法子:我完全不走海上,也沒有船隻與外國往來貿易,那你們搶什麼呢?

    許多自為老成持重的朝臣們篤信的觀點就是:禁海是祖宗家法,且也是最不耗人力財力的法子。那些倭寇膽子再大,難道敢進中華內地來搶?至於海外西洋各國奇淫巧技,那都是細枝末節,不要也無甚可惜,沒有鐘錶就看日晷不一樣?還是保住宇內安寧最要緊,何苦給那些洋人開門戶,與他們來往?

    似乎有道理,但十四爺總覺得哪裡不對,心裡不爽快。

    十三爺見他濃眉鎖成一團,就慰道:“此事一旦定規,事關後世,皇兄必不會輕易下斷論,你若有什麼見地,只管上摺子讓皇兄裁斷就是了。”順治爺、康熙爺都行過禁海之事,若是當今也因倭寇行禁海之事,估計大清後世子孫帝王都會效仿。

    怡親王又囑咐道:“我把來龍去脈告訴你,是為了讓你心裡先有數,若有人拉你助拳,不要腦子一熱就……”

    十三爺話說了一半,就聽見外頭有小太監小心翼翼的回稟道:“回怡親王、恂郡王,九貝勒身邊的王喜兒求見恂郡王。”

    怡親王啞然失笑:“說曹操曹操到了,拉你助拳的人來了!”

    九爺身邊的王喜兒可不是尋常小太監,而是打小跟著他的大太監,在貝勒府裡也是一號人物,如今都四十多歲了,輕易不跑腿的了。但在京中外事衙門的九爺聽說十四爺到圓明園了,可是特意派了王喜兒過來,就是一定要請十四賞面過去的意思。

    十四爺一掃方才的沉重,笑嘻嘻道:“十三哥說的道理我都明白,這事兒牽扯繁多,禁海也未必全然不好,但我還是覺得憋屈的慌!既如此我就跟九哥說說話去,禁海這事兒他必是氣的跳腳,肯定會在衙門裡罵人的。我去跟他罵一陣子就痛快了。”

    確實,對九爺來說,外事衙門是他多年心血,如同他的孩子一般,還是那種偏愛的孩子。

    每年看到賬目收入,他的眼睛都會忍不住笑成金元寶的形狀。

    如今有人要禁海,那真是要把他金眼珠子扣了去一樣叫他難受。他可是絕對的反對禁海派急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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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爺跟著王喜兒走之前,忽然想起他還忘記了一件事。

    於是他猛然回頭,跟十三爺一起看向還坐在椅子上,抱著手爐聽他們講話的六阿哥。

    他的小臉兒看起來很嚴肅。

    十四爺都被逗笑了:“你板著一張娃娃臉作甚,難道你能聽懂?”

    大人的通病就是覺得孩子什麼都不懂。

    當然,六阿哥年紀擺在這兒,讓他聽懂什麼歷史國際大事是很難的,但他打小跟姜恆在一起,對西洋、真倭等詞兒都不陌生,甚至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姜恆開掃盲班的時候就喜歡用畫畫來代替文字,給自己兒子教字兒的時候也是這樣,一邊教文字一邊教畫畫。

    講故事的時候,也會盡量找有插畫的給兒子看,若是沒有插畫,姜恆就現給他畫。

    講起西洋人,姜恆自然也拿了西洋人畫像給兒子看,不但如此,還在御花園請了如意館的西洋畫師讓兒子見了見真人。

    所以六阿哥其實是聽懂了一些的。

    十四爺急著去會九哥,就對怡親王拱手道:“麻煩十三哥把侄子送回小書房去。我就不再去聽顧老祭酒唸叨我了。”

    十三爺就只得去送孩子上學。

    他抱著六阿哥往外走去,門口小太監忙要跟著打傘:“天陰著呢,怕是一會兒要下雨。”

    怡親王道:“沒多遠的路,不必了,這宮裡也處處是屋簷。”方才的事兒攪得他也頭疼,想放空了走走,不願意人跟著。

    不一會兒,十三爺卻覺得領子被輕輕扯了一下,低頭對上一雙墨丸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