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敘 作品

第16章 第16章

    紀司北從閣樓裡翻出程安之從前的畫作。

    他是程安之的靈感源泉。

    程安之畫過的他,比他近幾年來加起來拍的照片還要多。

    這張畫紙上描繪的場景,是他躺在閣樓的地板上。

    月光如水,少年如月。他偏過頭,看向身側的女孩,目光虔誠且深情。

    畫面氛圍感十足,即便程安之沒有把自己畫上去,賞畫的人也能腦補出少年的心意。

    程安之的確有天賦,也足夠努力。她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張畫作,有時候為了畫出滿意的作品,她可以在畫室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曾跟紀司北開玩笑,要不是她畫畫練出了定力,她才沒那個毅力追他一追就是兩年多。

    梁雲暮問她:那你最喜歡畫畫還是最喜歡紀司北?

    她笑容靈動:我最喜歡紀司北陪我畫畫。

    前年秋天,紀司北受邀回母校做演講,偶遇程安之的油畫老師,頗有資歷的老教授笑談:安之是我教過的最有靈氣的學生,她身上是有那麼點藝術家氣質的。

    分手後,某個人的名字成了禁忌,紀司北很少有機會聽人說起她。霎時間有澀感從心頭劃過。

    老教授又問:如今你們倆還在一塊兒嗎?

    他低頭笑笑,輕輕搖頭:“不在一塊兒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畫的最生動的人物就是你。情人眼裡出西施,畫者把愛意藏在生動的筆觸裡。

    那日溫度極高,蟬鳴熱浪,好一個鬱鬱蔥蔥的盛夏,他聽教授這句話,卻猶如寒潮襲面,最冷最刺人的冰稜子只往心裡扎。

    愛意如此濃烈,畫出來的他能被畫屆泰斗盛讚,後來的分手,更加讓他覺得是諷刺與打臉。

    還是說,所謂生動的愛意,只是因為她天賦異稟、畫技高超?

    ……

    紀司北把程安之前幾天畫他的那張素描一併放進這些舊畫作裡,又看了一眼畫他躺在地板上的那張畫,不禁微微眯起眼。

    少年的眼睛裡竟然多出一個側影——

    她在僅有一釐米的眼球裡,描繪出了少女程安之的側影。

    原來你在這兒,外婆找你呢。紀風荷突然出現在門口。

    紀司北急忙放下這一堆畫,我這就去。

    又在看安之的畫呢。紀風荷走過來,隨手拿起來一張畫作,慢聲細語道:安之長大了,性子沉穩了一些,可骨子裡還是那副率性的樣子。她還沒走呢,在樓下,老太太可不捨得放她走。”

    紀司北聽見程安之沒走,收起去見老太太的心,往地板上一坐,隨手拾了本舊書翻開扉頁。

    紀風荷聳聳眉毛:“一個小時前你還當眾抱人家呢,這會兒又開始彆扭了。”

    “外婆跟你存的什麼心思,她跟我心知肚明。她做戲,我捧場,讓你們二位遂意。”紀司北頭也不抬。

    “人家安之憑什麼要做戲?你又為什麼要捧她的場?”

    問題如此犀利。

    紀司北一時答不上來,合上舊書本,起身走到窗邊。

    夜色爬上他清俊的面龐,鬆開的襯衣袖口進了風,肆意鼓動。

    跟著風一起飄上來的,還有老太太爽朗的笑聲。

    他抿唇聽著,腦中浮現程安之甩水袖唱丑旦的舊日情形。

    她總有把老人家逗笑的本事。沒有人比她更會討人歡心。

    “真不下去?”紀風荷倚上門框,“安之穿了不舒服的鞋,腳跟磨破了。你不下去,我只好請旁人送她回去了。她心裡肯定會想,好歹也是前男友,紀司北這人真……”

    “紀司北就是小氣又記仇。”紀司北替紀風荷說出這句話,大步出了閣樓。

    -

    程安之坐在副駕上接電話,聽內容,跟“定格”有關。

    她談吐大方,面容沉靜,跟剛才逗老太太開心的活潑模樣呈現兩個極端。

    這些年,紀司北對幹練的職業女性比對其他任何屬性的女性都要熟悉,而像程安之這樣的女孩,他再也不曾遇到過。

    從前,他看著程安之那副嬌憨又率性的樣子,試想過,她二十五歲會是什麼樣,結婚之後會是什麼樣,做了媽媽會是怎麼樣,等她到了七老八十,又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能把他一顆平靜的心攪的風雲四起。

    後來她在他心裡的記憶停在了她的二十一歲,他失去了驗證猜想的機會。

    通話結束後,程安之沒有立刻放下手機,趁紀司北不備,她傾身抓住他的眼睛,“看我做什麼?”

    她突然湊得這樣近,近到眼睫的層次都能看清晰。

    紀司北卻鎮定自若,抬起手,在她臉側做了個揭面具的動作,一個字也沒說。

    “想看看我有幾張皮?”程安之竟心領神會。

    紀司北下意識揉了揉鼻尖,“我沒你那麼多戲。”

    程安之不說話了,偏過頭靠在車窗上看夜景,留給他一個冷漠的背影。

    她就這樣安靜了十分鐘。

    “快到了。”紀司北先打破沉默。

    程安之沒吱聲。

    “到哪兒下車?”紀司北又問。

    程安之還是不說話。

    “睡著了?”紀司北手指探過去。

    “你是第一次送我回家?到哪兒下方便你不知道?”程安之回了頭,眼眶有些發紅。

    紀司北怔住,手懸在半空,眼神略微有些侷促。

    這是被他剛剛的話弄委屈了?

    車停在路邊,他深深嘆了口氣:“抱歉,剛才措辭不當。”

    “陪我去學校裡轉轉吧,就當是你給我賠罪。”程安之揉了揉眼睛,眼尾一揚,她又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