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熵 作品

第71章 第072章(三合一)

    “……啊?”

    “就算哥哥要誇,”他好笑地用髮帶束起長髮,“也該是好‘阿孃’才對。”

    這倒挺出乎凌冽意外的,他又看了那威風凜凜的大老虎一眼,然後點點頭糾正道:“好,是‘好阿孃’。”

    他們隔得雖遠,但還是能看出來大老虎很有耐心,它趴在小雪豹身邊,等著小東西一點一點將魚肉扯下來,即便小崽子的牙齒還不夠鋒利、將一塊完整的魚肉都咬得坑坑窪窪,它也只是舔舔它、鼓勵它。

    烏宇恬風看阿虎模樣,在心底嘆了一氣,然後主動坐到凌冽身邊,接手了那條黑魚。

    “阿虎其實也挺可憐的,我聽大巫說,它頭一胎本生了四隻崽子,結果某次外出覓食回來,就看見洞口站著幾個偷偷渡江上山的獵戶,孩子們都已經被扒皮剔骨、倒在了血泊裡。”

    凌冽一愣,手指無意識地緊了緊。

    “自那以後,阿虎對人就一直挺有攻擊性的,後來,大巫就把我帶上了聖山,或許……”烏宇恬風輕笑一聲,“或許是緣分吧,正好我沒娘、阿虎沒崽崽,我倆算是一見如……唔?”

    凌冽不許他說這般話,側過頭親親他,“又說胡話。”

    烏宇恬風悶悶笑,也回吻了他一口,“哥哥放心,我沒難過、也沒亂想,我只是在敘說一個實事——那時阿孃不是不想認我嘛,我留在殿閣內也是身份地位尷尬。我只想說,或許對那時的阿虎來說,我就像它的崽崽一樣,”他嘿嘿一笑,又道:“小時候,除了鳳容阿孃,阿虎待我最好了!”

    其實早年,凌冽在北境山中,見過幾個這樣的小孩:

    他們在戰爭中失去雙親,還在襁褓中就被山中的母狼撿走撫養長大。而後,這些孩子就逐漸狼化:吃生肉、對月嚎叫,留著長髮、身上遍佈變黑變硬的毛髮。被救出來後,多半不能適應人的生活,幾乎都活不過二十歲。

    他嘆了一口氣,拍拍烏宇恬風手背。

    正巧這時魚烤好了,烏宇恬風將大黑魚整個拆下來,剔去了魚刺放到芭蕉葉中推給凌冽。他一面叼著魚背上一條肉,一面憤憤地看向小雪豹,“算便宜那小崽子了,有阿虎這樣好的養娘!”

    凌冽接過那塊魚,吃著吃著思緒卻飄遠——

    同為養娘,境遇卻不一樣。

    他也是被養母撫養長大,時為皇后的舒氏,待他吃穿不缺,沒有故意的溺愛,也沒有嚴厲的苛待。若在普通民家,舒皇后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當家主母對庶子的照拂,不偏不倚,沒什麼可指摘的。

    可惜從一開始,舒氏認他當養子,就懷了滿腹算計。

    而即便是在皇室,同為皇后、同作嫡母,孝康誠瑞皇后與平王之間,又那般親厚。

    “哥哥?”烏宇恬風見他含著一塊魚肉半晌不嚼,便扯扯他袖子問道:“你想什麼呢?”

    “沒……”凌冽挪了挪,在他肩膀上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我想到了……孝康誠瑞皇后。”

    小蠻王其實一直鬧不懂中原的諡號、廟號和尊號,但他知道漂亮哥哥的養母還在世,新登基的小皇帝尊她為“太皇太后”,聽見這個,他便疑惑地發問道:“孝康誠瑞皇后是誰?”

    凌冽算了算,孝康誠瑞皇后是他父皇的生母,便答,“是我祖母。”

    這位皇后姓杜,史書工筆都說她是前所未有的賢后——能勸皇帝勤政、雨露均霑,更善待後宮嬪妃和各宮所出的子女。

    她雖不美豔、不善女工,琴棋書畫亦平平,卻因脾氣秉性、為人處世而得到合宮敬重。她病重時,後宮內上至貴妃、下至末等宮女,都主動請命、衣不解帶地伺候。

    孝康誠瑞皇后膝下也有一名養子,算起來也是凌冽的皇叔,那人後來被封了平王,封地就在蜀中。

    聽父皇說,皇祖母將平王視如己出,甚至更偏疼一些。她自己親生的皇子分封、公主出嫁時,她只是遠遠站在城樓、坐在金座上祝福。

    偏偏聽聞平王要分封入蜀,從來規行矩步、輕聲細語的她,不管不顧地闖入御書房,也不管宰相還站在一邊,就急切地對皇祖父直言說,蜀地遙遠,又多熱瘴,平王素來體弱,恐經不住長途奔波。

    時過境遷,再想起當年,凌冽還能記起父皇語氣中的羨慕。

    “後來呢?”烏宇恬風問,“平王入蜀了麼?”

    凌冽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皇祖父心意已決,皇祖母也不好違拗。但她親自給平王收拾了行囊,足足裝了十餘輛馬車,又帶上五十多口金銀箱子,亦步亦趨地將他送到城門口。”

    小蠻王心思活絡,略一沉吟就知道凌冽在想什麼——

    都是養母,他和那位“平王”遇上的就是真心誠意、善待幼子的“母親”,而漂亮哥哥小時候一心一意信重的“母后”,卻是居心叵測、心存算計。

    烏宇恬風嘟嘟嘴,扭轉過凌冽腦袋,“哥哥還說沒想不高興的事!哥哥的養母就是大壞蛋!”

    凌冽眨巴兩下眼睛,被他突然拔高的語氣嚇了一跳。

    烏宇恬風卻用他漂亮的綠寶石眼睛看著他,認真道:“哥哥多想想我,想想我們南境,我們打從心底裡喜歡你,待你好的時候、從來不算計你。”

    凌冽笑了,故意逗他,“那——我能多想想阿虎麼?”

    烏宇恬風立刻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成不成,我會吃醋的。”

    “……你啊,”凌冽沒脾氣了,“還說自己不幼稚,竟跟自己的‘養娘’吃醋。”

    烏宇恬風原還想再辨兩句,最後他想了想,忽然湊上前咬了凌冽一口,然後他頂著凌冽額頭,一字一句道:“那哥哥以後要記住了,我幼稚、我什麼醋都要吃,哥哥一定要檢點一點,不然……”

    “不然怎麼樣?”

    “不然我就把哥哥抓起來!”他故意兇凌冽道:“我們苗疆雖沒有‘浸豬籠’,但我會把哥哥關起來,用大鐵鏈子鎖在樹屋中,讓哥哥只能看我、等我,世界裡只有我。只能躺在我的床上,任我予取予求。”

    凌冽深吸一口氣,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他擰小蠻王手臂,“……小不要臉!”

    兩人依偎著分了一整條黑魚,那邊的阿虎和小雪豹也吃掉了一條,剩下五條烏宇恬風都用草繩穿起來,準備待會兒帶回去交給殿閣女官和嬤嬤們幫忙處理。

    午後的大老虎和小雪豹都有些困,懶洋洋地趴在甲板上打盹。

    烏宇恬風將凌冽抱上船,他原想將哥哥送到船艙軟榻上小憩,一瞥眼看見甲板上金燦燦的陽光還有大老虎柔軟的白色肚子便改了主意,他扯過來幾團柔軟的褥子,將凌冽抱到了阿虎身旁。

    若在平時,善謀的北寧王定要趁機揶揄他一番,說他剛才還吃大老虎的醋,轉眼就又將他送到阿虎身旁。可現下凌冽乏了,打了個呵欠便軟軟地靠到了大老虎軟乎乎的絨毛中。

    烏宇恬風翹翹嘴角,又將狐白裘和大氅都蓋到凌冽的身上。

    他自己起錨、掌舵,看著遠處高高的望天樹哼起了和緩的小調,慢慢地將小船劃回了鶴拓城中。

    ○○○

    午後的樹屋內,陽光灑滿了地上整片的犛牛裘。

    由殿閣女官和元宵輪流照看著的炭火,配合著陽光,將整個樹屋燻得暖烘烘。案几上、香爐內焚著雅緻的清香,素日裡用飯的圓桌上,還溫著一盞新鮮的花草茶。

    凌冽靠在阿虎懷中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被烏宇恬風抱到樹屋門口,都沒睜開眼眸。

    烏宇恬風屏退了上前來幫忙的桑秀和元宵,自己將凌冽抱到軟榻上,原是想伺候著凌冽午睡,結果熟睡中的漂亮哥哥緊緊揪著他的前襟,他便順勢躺下去,摟著凌冽哄著。

    這麼一鬨,他也跟著將自己哄入了夢境。

    再醒來,烏宇恬風是被活活熱醒的——他體質本就偏熱、愛出汗,一年四季有三個季節都愛光著上身。偏偏此刻他身上穿著來不及脫掉的冬衣,外頭還壓著一厚一薄兩重絮絲被、被沿則高高地拉到了脖頸。

    烏宇恬風渾身冒汗,腦後的金色髮絲都被汗水浸透,溼噠噠地黏在他的後脖頸上,十分難受。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正巧樹屋的門吱呀一聲從外推開,烏宇恬風臉上的梨渦剛掛起,就看見小元管事端著個托盤推門進來。

    元宵見他坐著,也有些驚訝,“您……醒啦?”

    烏宇恬風點點頭,“哥哥呢?”

    “王爺在樹下同影十一議事呢,”元宵將托盤放到屋子中央的圓桌上,又補充一句,“他怕在屋內吵著您。”

    烏宇恬風同樣分不清中原官話裡的敬稱和謙稱,總說出一些“我家父”、“你拙荊”的怪詞,他一時也沒發現小元管事同他對話,換上了“您”這個敬辭,只撓撓頭“哦”了一聲。

    他熱得實在難受,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這動作讓嚇了元宵一跳,他連忙跑過來撲住烏宇恬風,“您、您、您還不能下來!”

    烏宇恬風不防備,被衝過來的小管事隔著被子撲倒,他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著元宵。而元宵也沒想到自己能有這麼大的力氣,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忙將烏宇恬風扶起來。

    “是……王爺交待了,說您渾身冒著汗,怕您生病、不叫您起來。”元宵訕訕道。

    烏宇恬風抿抿嘴,心道他再這麼躺著才真是要生病,便推開了元宵,堅持要下床。

    他真用起力來,元宵哪裡會是他的對手,如此推搡了片刻,元宵就敗下陣來,他想著凌冽的交待,又攔不住烏宇恬風,急得臉都白了,便乾脆扯開嗓叫人。

    少頃,凌冽和影十一就先後趕了進來。

    “你們這是怎麼……了?”

    凌冽才推門進來,就見元宵四手四腳地掛在烏宇恬風一條腿上,而烏宇恬風正脫了一半上衣,露出大半個肩膀,翠色眼眸眨巴眨巴地看著他,小聲喚了句“哥哥”。

    元宵也狼狽地爬起來,跪到地上咚咚衝凌冽磕了兩個頭,語速極快地將剛才發生的事給凌冽說了一道。

    凌冽聽得哭笑不得,拍拍元宵肩膀,讓影十一先帶小管事出去,他自己則轉著輪椅來到小蠻王面前,示意他矮下身,烏宇恬風乖乖蹲下。

    凌冽湊過去,一手撩起他額前的碎髮,一手用手背貼了貼他的腦門,“好像還有點兒燙?”

    “唔?”

    凌冽看著迷茫的小蠻王,無奈地捏捏他鼻尖,讓影衛再去請毒醫或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