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10 作品

079 別讓她跑了

那時的父皇,正值壯年,權柄在握,不再是初登基時青澀慌張的新君,而年邁力衰多病離他還很遙遠。

他處在一位帝王最好的年紀裡,單是膝下皇子,拋去早夭的長子,另還有五個。

皇長子為皇后所出,不幸早夭。

餘下的五位皇子裡,二皇子的生母是身份尊貴的皇貴妃娘娘,這位皇貴妃的父親彼時官居中書令,是人人敬畏的右相大人。

被她打的這位三皇子雖比不得二皇子的出身,但其兩歲那年,便被皇后選中,一直養在皇后身邊,被皇后視若親生。

而她的弟弟四皇子李效,只是一位小小才人所出,這位才人在誕下她和弟弟之後,才被晉為了嬪。

弟弟下面還有兩位小皇子,後來即位又被廢的李秉便是其中一個。

而那時母妃剛晉為嬪不久,恰遇蜀地大旱,便有有心之人將此次大旱牽扯到了她的身上,只道慧嬪誕下雙胎之時天色陰沉悶雷不止,恐是不祥之兆——

她的父皇雖駁斥了此為無稽之談,但宮中流言不止,之後數年父皇也未再宣召過母妃侍寢。

母妃帶著她和弟弟住在離象園最近的偏僻之所,天氣炎熱時,縱是宮人燻再多的香也無法驅散惱人的蚊蟲與氣味。

偏弟弟生來便體弱多病,叫人憂心又煎熬,在她的印象中,那時母妃很少哭,但也從來不笑。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她八歲。

——也就是她扮成弟弟,打了三皇子那年。

那一日,三皇子指著她告狀時,父皇面上沒有太多表情,反而對三皇子說:“李意,你也該長些記性了。你仗著幾分力氣欺負他人時,便該想到今日。”

三皇子聞言嘴唇動了動,不敢再多說了。

父皇便又看向她——

他竟隻字未提“她”打人之事,且眼底竟有一絲欣慰:“看來效兒的身子康健了許多,人也精神了,甚好,朕的皇兒,就該如此。”

朕的皇兒,就該如此。

她彼時還不知這句話會改變她的一生,只是不敢將謊言暴露,於是強壓平了聲音,學著往日弟弟的語氣,有些惶恐地道:“多謝父皇。”

當晚,父皇第一次踏進了母妃的住處。

父皇走後,母妃將她喊到了跟前。

早在她回來之後,母妃便已知曉了她扮作弟弟去打人的事,使了宮人將她看管起來,此時才得空見她。

她身上還穿著弟弟的衣袍,站在母妃面前時,她本以為母妃必會重罰於她。

但母妃只是看著她,輕聲說:“阿尚,這身衣袍,的確很適合你。”

母妃一向荒蕪的眼睛裡似有了些希望,也好像有些哀傷:“你向來喜歡拳腳棍棒,說是想保護阿效,可是單是拳腳還不夠……如今,你有機會了,你可以成為阿效來保護他,你是願意的,對嗎?”

她不解:“為何……一定要成為阿效?”

“因為阿效是皇子。”母妃看著她,竟是蹲下身來,扶住了她小小的肩膀,認認真真地解釋著:“大盛雖有過一位女帝,但那是在宮中無皇子的前提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你父皇如今有五位皇子,自不會去留意皇女,你縱有聰慧本領,他卻何曾看過你一眼?”

她不由怔怔。

是了。

父皇今日同她說話,是因“她是阿效”。

她莫名有些不安:“可是母妃,這不公平。”

“公平……”母妃極罕見地扯了下嘴角,像是笑,卻像是諷刺:“人生來便分貴賤,何來公平可言?”

母妃說話間,將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母妃的手指很涼,語氣也有些悲涼:“你與阿效乃是孿生雙胞,可你生來無比康健,他卻病弱至此……又何來公平可言?”

在母親的注視下,她為此感到愧疚——就像之前她曾無意間偷聽到母妃與乳孃說:“若他們姐弟二人的身子換一換……日子或也不至於如此艱難了。”

就像每每阿效發病時,母妃看待她的眼神裡好像總有她看不懂的東西。

她得了一個健康的好身體,好像是一種過錯,好像是她從阿效那裡搶過來的。

小小的孩子,還不懂分辨太多,自我二字尚未萌芽,便已裝了滿心的愧疚虧欠。

於是,面對母親口中的“機會”,她心甘情願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