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10 作品

086 她就是倒黴蛋李尚

依照大盛習俗,冥誕祭祀的時辰當在晚上,但因需提前準備祭祀事宜,段氏又十分重視,故而早早便去往了長公主府準備。

  跟著段氏下了馬車,常歲寧抬首看向眼前這座府邸。

  宮中舊人皆知崇月長公主八九歲那年意外患了一場大病,之後雖僥倖保住性命,卻從此落下了諸多後遺之症,久治不愈,漸成頑疾。

  而先太子殿下十二歲那年自薦隨軍歷練,臨行前特求了先皇恩准,准許胞姐出宮靜養病體——

  聖人準了,破例為僅僅十二歲的崇月公主在宮外開公主府,命醫官隨居,遠離宮中嘈雜,以專心調理病症。

  再到後來,先皇駕崩,李秉登基,崇月公主府便成了崇月長公主府。

  但無論是公主還是長公主,都不是那麼好當的——

  回想起那稍顯短暫的人生歲月,常歲寧只覺這府邸匾額上的“崇月長公主府”六字,或更該換成“倒黴蛋的一生”。

  而她,就是那個倒黴蛋,崇月長公主李尚。

  “走,隨我進去吧。”段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常歲寧遂將目光從那匾額上收回。

  因不允外人踏足,長公主府的大門是常年緊閉著的,除非聖駕前來方會開啟。

  此時段氏帶著常歲寧,便是走的側門。

  引路的女使是年輕的陌生面孔,常歲寧跟在段氏身側同那女使一路走著,才發現府中各處陳設與玄策府一樣,皆保留了從前模樣,只有修葺痕跡,不見大動。

  唯有一處是新建的,那女使也正是將她們引來了這處——祭堂。

  安靜整潔而充斥著香燭氣的祭堂內擺放著崇月長公主的牌位與一應供奉器物,及一幅畫像。

  畫像上的女子樣貌姣好,眉眼清冷,神態嫻靜端莊。

  畫得很像她,但又一點兒也不像——外貌是像的,但她平生大約都不曾有過如此端莊嫻靜之態。

  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端莊嫻靜過。

  幼時在一眾皇子皇女中出身相對低微,嫻靜的性情註定只會被人欺負,甚至被欺負後也只能將委屈嚥下。

  她不想做被人欺負後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的笨蛋可憐蟲,更何況阿效病弱,她身為阿姊便絕對不能再軟弱——這個念頭,從她記事起便刻下了。

  待到後來,她便更加沒有軟弱嫻靜的餘地了。

  重回故地總有舊事浮於眼前,常歲寧靜靜幫著段氏一起擺放祭祀之物,始終不曾說話。

  見她雖是個生面孔的年輕小娘子,做事卻沉穩,人也安靜,那位長公主府的女使便放心下來——鄭國公夫人前來祭祀是聖人親允的,身邊帶個小娘子也無可厚非,到底往年也曾有魏家郎君和娘子隨同前來的先例,只要是誠心拜祭不聒噪鬧騰,她們也不會多說什麼。

  待一切事宜準備妥當,天色便暗了下來。

  祭堂內的白燭亮起,段氏點了香,插入香爐內,動作是難得的穩重小心,大約是裝了許多沉甸甸的思念。

  而後,段氏帶著常歲寧在蒲墊上跪了下去,朝著牌位叩頭。

  叩首罷,常歲寧跪坐於鋪墊之上,望著那牌位,心情很是玄妙——不知如她這般自己給自己準備祭品,自己祭拜自己的,世間統共有幾人?

  閻王爺這份厚愛,是單給她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倒黴蛋都有?

  紙錢燒料在火盆中燃起。

  一直也很安靜的段氏不知何時紅了眼角。

  見她如此,常歲寧頗覺不習慣。

  再待片刻,只見低著頭的段氏眼中已有淚水無聲砸落。

  常歲寧愈覺不自在了,微轉頭移開視線,只見一旁的女使也在擦淚——可她並未見過這小女使,對方怎也要為她這未曾謀面的先主人哭?

  大約這便是在其位謀其事……職業素養過硬的體現吧。

  那邊,段氏將一把燒料投入火盆內,淚眼在火光的映照下像只可憐的小狗。

  常歲寧看得心中莫名愧疚,只能低聲安慰一句:“夫人節哀……”

  段氏擦了擦淚,呼出一口長長的氣,看著那牌位,啞聲嘆道:“殿下曾說我哭起來最是好笑……若瞧見了我此時模樣,定會笑話我的。”

  常歲寧於心底遺憾嘆氣。

  瞧見了。

  但不太爭氣,竟笑話不起來。

  看著段氏極想哭卻又不想在她這個小輩面前太過失態的模樣,常歲寧適時道:“夫人可要單獨和殿下說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