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10 作品

168 抱歉與多謝

  猜測的過程是漫長的。

  自猜測的種子萌芽始,他即在一點點感受著它的生長,它從細嫩的青芽迎著日光雨露搖搖晃晃地長成了一株筆直的樹苗,而現下這株樹苗卻陡然間快速拔高伸展,其枝葉繁茂直至遮天蔽日,頃刻間已成參天大樹,不會再有被任何人和事撼動的可能。

  崔璟動作略顯滯慢地轉身,面向廊外。

  風夾著雨絲吹在他漆黑深邃的眉眼間,天地間涼意襲身,此刻於他卻如賜予。

  他生來即在高處,擁有了旁人遙不可及的一切,他雖未曾自恃高人一等,但崔氏嫡長孫的身份使然,讓他很難生出仰望之感,縱是面對當今聖人的諸般讚許恩賞,他也未曾有過半分被賜予的心情。

  可此刻,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這天地賜予了最大的善意。

  他遙看向了天女塔的方向。

  今歲初春二月,天女塔曾遭雷擊,陣法毀損,天女像生出裂痕。

  彼時,千里之外的合州,她於險境中自救,且遺忘了從前之事……

  天女像損毀之際,故人已歸。

  一切早已有跡可循。

  所以,聖人不知何故起了同樣的猜測,才會去詳查了她二月時的遭遇……

  “她在合州的經歷,聖人如今知曉多少?”崔璟定下心神之後,開口問道。

  魏叔易也轉身看向廊外雨幕:“當初裴氏一案,聖人只知大概,並未曾細緻過問,此番忽然使人詳查常娘子,然時隔甚久,當初拐了常娘子的那對夫婦、及目睹了常娘子逃出周家村的幾人,都已被處決了……”

  崔璟:“可案宗之上應有那些人的招供存留——”

  魏叔易:“不巧,彼時我受喻公所託,不欲使常娘子被拐之事留下痕跡,以免對其名聲不利……故而,我在辦理周家村販人案時,特隱去了與常娘子相關的供詞。”

  崔璟微轉頭看向魏叔易。

  知情者已死,案宗之上無存留,痕跡均被抹去,所以,聖人至多隻查到了她被拐至合州之事,而不可能查得到她彼時自救脫困,反制他人等異樣之舉……

  崔璟:“所以,聖人便與魏侍郎問起了此事詳細——”

  所以魏叔易方才說,他與聖人問了相同的話。

  “是。”魏叔易道:“我與聖人道,我曾受喻公所託尋人,將人尋到後即帶在了身邊,因從前不識常家女郎,便也並未察覺到常娘子有何值得一提的異樣言行舉止,縱是有些許異常,在我看來也是受驚之後的尋常反應罷了。”

  崔璟看著他。

  所以,魏叔易替她掩飾隱瞞了那些必會令聖冊帝起疑的過程與細節。

  “魏侍郎不打算做天子近臣了嗎。”崔璟問。

  “天子近臣也有朋友啊。”魏叔易笑著道:“且區區女兒家的一段不幸往事而已,又非關乎國朝大局,於大是大非之外,若都不願替朋友思慮分毫,那也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吧。”

  也是朋友嗎?

  對上那雙含笑的眼睛,崔璟問:“但魏侍郎為何會認為,此事與聖人細說不得?”

  “聰明人的直覺罷了。”魏侍郎笑著問他:“崔大都督沒有過這樣的直覺嗎?”

  崔璟不置可否。

  在他看來,準確的直覺必然源於許多細微的線索感知與猜測。

  但魏叔易所能猜測的註定有限,魏叔易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聰明人沒錯,但有些事遠遠超出了常人的認知範疇,常理是不易被衝破的,除非得以窺見先機——

  若非從頭至尾都清楚天女塔的存在與玄機,他也好,聖人也罷,都斷不可能會相繼生出如此指向明確的猜測。

  故而,魏叔易的直覺,大約是停留在恐說得太多,會對她不利這一層面之上。

  而崔璟認為,這聽來侷限的直覺,實則是值得他細思的。

  “我說了這麼多,可崔大都督還未回答我起初的那個問題。”魏叔易再問崔璟:“聖人何故會突然對常娘子於合州的經歷如此上心?”

  崔璟沉默了片刻後,道:“抱歉,這件事,我不能說。”

  抱歉?

  比起崔璟的“不能說”,這語氣稱得上認真的“抱歉”二字更令魏叔易驚訝。

  崔令安也會與人說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