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薩娘子 作品

第4章 第 4 章

    鞭子帶著凜冬的寒氣綻開血肉,像是有千萬根凍過的銀針鑽入她的身體。

    痛嗎?怕嗎?

    她甚至都沒有看見自己的血,有什麼資格感到害怕?

    最後一鞭落到她身上,破空之聲飛去很遠。手執馬鞭的鄭恭也出了一臉的汗,他依言拿來一個饅頭,像餵狗那樣扔到了荔知面前。

    沒有人來扶她。她也不需要。

    荔知用發抖的手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撿過地上那個沾滿灰塵的硬饅頭,用身上還算乾淨的布料,顫抖著擦去上面的髒東西。

    背上的衣被血水和傷口粘連在一起,冷風一吹,皮開肉綻的傷口燙得像是火燒一樣。

    荔知不在乎。

    她在乎的,早就永遠離她而去了。

    孤零零地漂浮在人世間,那才是真正的無間地獄。

    她握著餿臭的饅頭,低聲笑了起來。

    ……

    三千里流刑,不會因為誰受了鞭撻就停下腳步。

    荔知一身冷汗,頭重腳輕地跟著流放隊伍繼續趕路。鄭恭在身後不留情地催促,馬鞭揮得噼啪作響。荔知視他為無物,保持著不落隊的速度走在最後。

    馬車的四角鈴鐺在風中唱著哀歌,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作著伴奏,那面織滿梅蘭竹的錦簾,始終沒有拉開。

    傍晚時分,流放隊伍停下來駐紮休息。

    荔知拿著自己白天多掙的那一個饅頭,一如既往地去往馬車。

    她像往常那般敲了敲車壁,過了一會,錦簾從裡拂開。謝蘭胥看著她遞上的饅頭,神色複雜。

    “……為什麼還要送來?”

    荔知明白他在指那日她無意撞見的事,她小心節省下來的口糧,卻被他拿來餵狗。若是旁人,即便沒有結仇,也不會再做好心當驢肝肺的事了。

    可是荔知不在意。

    “既然給了,怎麼處置都是殿下的事。”荔知毫無芥蒂地笑道,“只要殿下沒有受餓,你把饅頭給誰吃都無所謂。”

    風從山谷上吹來,灌滿大地下陷的傷口。樹林裡的葉片簌簌地響著,從遠到近的呼嘯著,垂下的夜幕顯得更加孤寂。

    謝蘭胥看著從她後背擴散到肩膀的血跡,那些斑斑點點的鮮紅,讓他想起越是受盡苦楚,越是生機盎然的寒梅。

    一個人有沒有受辱,取決於內心有沒有磨折。

    在她受刑的時候,他在車廂裡聽見無數的聲音,卻唯獨沒有她的。

    他罕見地感到困惑。

    困惑一個數月前還養尊處優的名門之女,捲入艱難時運中備受折磨,不僅沒有淪落枯槁,反而爆發出令人驚歎的堅韌和不屈。

    “……為什麼?”他問。

    銀月流動的光輝之中,滿溢著幽哀的神意。

    青黑色的樹林中揉進了幾團飄渺的月光,少女在馬車下仰頭看他,故意用黃土遮掩過的面龐上有兩道顏色稍淺的線,從霧濛濛的雙眼一直延伸到消瘦的下巴。

    他不禁看怔了。

    少女在月光下微微笑了起來,那雙霧濛濛的雙眼,像是雲破日出後寶光璀璨的湖面。

    “我說傾慕殿下,”她道,“殿下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