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18章 等待

    “少爺!”衝進來的僕人聲音都在發顫,一路奔跑讓他眼角被雪花眯的通紅,只聽他急喘著,抹著臉上雪水一字一句道:“出事了!”

    沈清軒飄遠的神情似乎被扯了一下,眨了眨眼,轉了視線,仍是一動不動的窩在大氅裡,卻看著他。

    “老夫人叫您立刻回去……”僕人嚥了咽口水,“老夫人說小桃摔了一跤,孩子保不住了。”

    沈清軒沉寂如死水的眸子跳了一下,終於徹底回過神來。或許最好的人生體驗就在此刻了,丫鬟們發覺自己主子的臉上終於有了神采,儘管這神采是震驚、悲慟、和痛苦。卻讓沈清軒看起來不再像個活死人。

    沈清軒靜默片刻,動了動手指,做了個手勢。

    那手勢說:回家!

    短暫的悲痛過後,沈清軒在搖晃的車中漸漸冷靜下來。

    一直以來不詳的預感終於成為現實,這兩個月,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這不祥預感實現的一天,臨到頭了,反而有塵埃落定的鬆弛感。這個現實卻不是伊墨出事。而是他那尚未出世,剛滿三個月的胎兒。

    沈府中愁雲滿霧。

    男嬰已經落下,小桃大量出血,血流不止。

    沈清軒的輪椅在南院的偏房外停下,在一絲淡淡的血腥味裡停下。不再前行。

    沈母開了院門,將緊張慌亂的院內景觀閉在門後,自己走了出來,紅著眼道:“我原以為只是動了胎氣,吃些藥好好照顧也就好了,沒有驚動你。不料一夜熬補還是沒保住……你命不好,小桃怕是也不行了……別進去看了……你身子弱,經不住死人晦氣……”

    沈清軒聞言一動不動,只看著那扇緊閉的院門,異樣的沉默。

    雖然他一直都是個啞巴,但此時的沉默還是令沈母感到不安,看著自己兒子,不知該如何開解。妾沒了可以再納,孩子沒了也可以再有,並不值得大傷悲傷了身子。可沈清軒臉上,也看不出一絲傷悲的味道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母子二人在簌簌落下的雪花裡各自看著對方,最終是沈清軒轉動著輪椅,掉了個頭。很快有小廝上前,推著他離去。沈母望著雪地上逐漸扯遠的輪印,心想,或許這就是命。

    雪下的那麼大,鋪天蓋地的慘白,掩了所有絕望。

    伊墨還沒回來。

    沈清軒翻開黃曆,用蘸了硃砂的紅筆在那黃曆的日期上勾出圈來。凝視許久,而後抬起瘦若枯柴的手,解了身上狐裘大氅,伸手探向胸口,將胸前的紅珠取出來,指腹在珠圓玉潤上摩挲著,帶著眷戀和不捨。

    而後開始扯動。握著那珠子將它從頸項扯起,扯平,撕鋸著,讓那根金縷崩的筆直,勒進肉裡,勒進血管裡,勒進骨頭裡。

    沈清軒一聲不吭,只施了全身力氣,將那金縷一點一點的扯動,將脖子上這根東西抻成一根斃命的索。

    血液從創口出開始外溢,將施了術法後刀劍斬不斷的金縷線染成了紅色,鮮血順著細線流淌,逐漸浸上沈清軒的手,順著紋路蔓延,順著指縫滴落,最後粘膩溼滑的包裹了整顆紅珠。

    滿屋血腥裡又出現了另一股血腥味。

    沈清軒睜開眼,透過窗欞鑽進來的光線,視線凝滯在對面一身黑袍的男人身上。

    伊墨正皺著眉頭,對他伸出手。那隻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上,同樣遍佈血汙。

    沈清軒彷彿不曾認識他,直看了他好久,眼神迷惘著,彷彿不曾看到那隻伸出來的手,喃喃著自言自語:“這珠子取不下來了。”

    “取下來作甚?”伊墨問,聲音冷清。

    一把沉沉的好嗓音。沈清軒茫然的想著,又發了會呆,才回答他:“還你。”

    “為什麼要還我?”伊墨仍是問,立在那處,既不靠近,也不走遠。

    沈清軒不作答,仿若不曾聽見他的問題。只愣愣的看著他,像是怎麼也看不夠。

    “伊墨。”

    手中力氣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沈清軒似乎回了神,鬆開血珠,伸過手去,“你來抱抱我。”

    佈滿新鮮血液的手指就在伊墨眼前那麼自然的舉起來,停在半空中,血滴不時墜地,指縫微張,指節蜷曲,一個絕望又血腥的姿勢。

    伊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