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47章 第二卷·十五

    可是,那並不等同這一世他也要那樣活。他也不能那樣活。

    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道路了。二十七年,他的道路從原先無數的分岔口,走到今天這條道上,只剩下這一條路可走,少年時那些還存在過的拐角小巷,已經被他遠遠丟在後面,不可能再折回身,去走另外一條路。因為已經沒有退路。他只能往前走,爬山涉水的筆直朝前。走到巔峰,而後跳下。這是他唯一的路。

    況且,伊墨是沈清軒的未亡人。不是季玖的。

    他有妻有兒,還有一女,年紀尚幼,天真可愛。來日他死,唯一能以未亡人自居的,便是妻子,季柳氏。

    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八抬大轎,綴著繡球流蘇迎進家門,他們拜過天地,跪過祖宗,記進族譜,族譜裡季玖的名旁,只有季柳氏,並非空白,也非是那人的名。這是沒有辦法更改的事實。

    季玖又揉了揉額角,覺得那裡漲痛起來。

    第二日夜,領兵出行,季玖躍上馬背,率先出城。離城門時,回頭看了一眼,胸中長舒一口氣,並無太多離愁。

    皇城是個遍佈暗探,四處荊棘的地方,這裡的殘酷與毒辣遠遠超出戰場上坦誠的你死我活。而家中事,他則無需擔憂,一切都很好,不論他在或不在。只要皇帝還願意季家存在,即便他死,這個家也會照常運作下去。而傷心,則是另一碼事了。

    沙場讓他的感性越來越淡薄,稱為無情也不為過,季玖早就發覺了這一點,卻不放在心上。

    該做的事,他會去做。家是該護佑的地方,他會去護,盡職盡責就已足夠。

    他的人生,在已經規劃好的方框裡逐漸成形,越是接近尾聲,線條就越來越凌厲,筆墨越來越簡練,呈現出一種凶煞猛厲之氣。而那些柔情脈脈,在他的有心無意裡,已經被深深的藏匿起來。藏到了一個,他並不太願意去尋回的地方。

    羈絆是一種弱點,沙場上的將軍,或許最不需要的就是弱點。

    譬如這麼多年,皇帝以他的家人為質,扣在王城,不允家屬隨軍陪伴。

    季玖就坦然將家人留下了。

    因為只有割斷一切牽掛,他才能坦然赴死。

    亦只有他死,他的家人才能真正安全。不論活在哪裡,都是安全的。

    季玖揚起鞭,輕抽了一下,身下隨他多年的馬兒嘶鳴一聲,立時奔跑起來,帶著終於可以奔跑的歡欣,載著馬上將軍,很快消失在夜幕裡。

    後面的馬隊,也踢踢踏踏的跟上,策馬奔騰,在夜色的掩護下,這一隊要去異域查探的兒郎們如風一般消失在城門後。

    出皇城後,奔行至天亮,季玖命部隊停下,在先前準備好的莊子裡換了裝扮,扮作遊商,又將馬匹也載上貨物,命五百人分五隊,從不同的路線前往邊城。他不想太過突兀的出現,以免引起暗探們的懷疑。

    這些事他早有準備,很快將一切打理妥當,命人散開了。

    又趕路半個月到邊塞。先到的兩隊已經之前已經得到他吩咐,入城之後又四處散開,到處賣貨收貨,與尋常商旅無異。

    季玖這一隊來時,也同樣散開了,身邊只帶了五個人的季玖在城裡見到了沈珏。

    沈珏揹著一個大木箱,那巨大木箱兩邊用布匹擰成了兩股繩,牢牢的綁住了箱子,捆在他的雙肩上。季玖見到他,挑起眉笑了,道:“公子這裡是什麼貨?可能讓在下看看?”

    沈珏呆了呆,下意識的反手罩著箱子,本能的露出一個防衛與保護的姿態。顯而易見的拒絕。

    季玖一愣,畢竟這還是沈珏第一次對他的話表露出這種神情,立刻就覺得蹊蹺。

    臉上卻沒露出什麼,仍是淡淡笑著,道:“看來公子寶貝的很,若是有市無價的貨,在下也買不起,叨擾了。”說著拱拱手,牽著馬兒走了。

    雖是沒說什麼,沈珏卻覺得他有些不悅了,將背後箱子解開抱到身前來,穩穩抱住後,沈珏喃喃一句:“他不是貨,我怎麼給你估價麼?”因惹得爹爹不高興,沈珏略有些沮喪的跟在季玖商隊後面,慢吞吞的走著。

    到了晚間,季玖喊他吃飯,見這人又將箱子抱來了,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吃飯也不鬆懈對箱子的看守,心裡就更好奇了。

    隨他一起好奇的還有好些人,都是隨著季玖一同出這趟任務的兵士,因為沈珏是季玖的侍衛,官就比他們大一些,也就不好隨意發言,只是一直忍不住拿眼角瞥,眼裡神神秘秘的,偶爾交頭接耳,姿態其實是正常,在沈珏看來卻是鬼鬼祟祟。

    終於在有人試圖對那箱子伸手摸一把時,沈珏的不悅爆發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冷聲道:“碰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信不信?!”

    他說的實在兇狠,且有三分蠻橫之氣,惹的那動手動腳的軍士也動了氣,立刻回道:“摸一下怎麼樣?壞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