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節 番外:錦鳳

    姐姐總以為,她是我的影子,可笑的是,我才是那個被錯認的。

    曾經,我以為是心甘情願的。

    我是不愛做夢的人,在姐姐死後的第三年初秋,我做了個夢。

    夢裡繁花似錦,夢裡一切安好。

    李家的院子裡,是小小的我們,正在嬉戲玩鬧。

    醒來後,卻只覺悵然若失。

    我想起了那個分岔路口,姐姐與我的人生,原本是並肩而行的,卻在那一場大火裡,走向截然不同。

    我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場意外竟是沈煜一手策劃的,自姐姐死後,他常常做噩夢,在某個夜裡,他痛哭流涕,而我一顆早已麻木的心仿若墜入寒冰裡。

    萬劫不復。

    原來姐姐說的竟是這個意思,原來沈煜一開始的目標,是我。

    可是姐姐救了我,她聰明地將我們掉了包,隻身支開那些人。

    姐姐讓我找爹孃救她,可是我不知怎麼了,居然鬼使神差告訴爹孃姐姐死了,被那場大火燒死了。

    阿孃悲慟之下犯了心疾,也因此哭瞎了眼。

    我更加不敢說出真相了。

    那一年的宮宴上,我見到了錦鳳殿下,竟有一副與我一模一樣的容貌,即便是掩著朦朧輕紗,我也忘不掉那雙眼。

    她是姐姐,我在後花園裡攔住了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姐姐還是一如既往那麼溫柔,我越發痛恨自己的欺瞞。

    與此同時,沈煜開始接近我,曾經我以為是兩情相悅,後來才發現一切都是刻意引誘。

    我跟姐姐,都陷入了他的溫柔裡。

    只是姐姐幸運的遇到了一個愛她的人,我曾見過陸江臨,他對姐姐真的很好很好。

    可惜有情人,總是難以圓滿。

    陸府被抄家的時候,我曾求過沈煜,求他放陸江臨跟姐姐一條生路。

    他們這一生,太苦,太苦。

    可惜沈煜太過絕情,也不願給自己留條後路,最終還是不顧勸阻一意孤行。

    陸江臨死了,姐姐難產,我流著淚對穩婆說:「保孩子。」

    我想,姐姐應當是想要留下陸江臨的骨血的,這是他們的孩子,我會待他像待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的。

    可是我沒想到,姐姐挺過來了,孩子卻死了。

    她恨我,她說我是想要她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眼淚變得多餘且無用。

    姐姐瘋了,她日日握著根銀簪,笑著哭,哭著笑。

    她終於死了,那隻白玉鐲放在心口處,那是她最珍貴的心意。

    無論是瘋是死,她都愛著陸江臨。

    他們終於可以團聚了……

    我看著醉酒的沈煜,悽然一笑。

    原來從一開始,就已是面目全非,偏生執念深深,總要糾結一個答案。

    可是答案,不早就在心中了嗎,只是不願面對罷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山清水秀,陸江臨牽著我的手,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上。

    一切都像是被蒙了層薄紗,教人看不真切。

    陸江臨的臉,漸漸地隱於霧氣裡,緊接著他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我慌極了,緊緊抓著他的手,一遍遍喊「夫君」,可他還是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夫君——」我尖叫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陳設。

    我滿頭大汗驚醒,身邊空無一人。

    此時天剛大亮,一聲雞鳴將我拉回現實。

    原來是做了噩夢。

    我拍拍胸口,驚魂未定,當即下了床,走去院子裡。

    自從跟陸江臨成親後,每日的晨時都是他早起煮粥,做好了就來叫我起床。

    院子裡,他赤著上身,正在練劍。

    他自小習武,到如今為人夫為人父也依然延續這個習慣,今年早春,寧兒也到了上學堂的年紀了。

    將巾帕過水擰乾,我上前給他一點點擦去臉上的汗。

    「辛苦娘子。」他微闔著眼,享受這片刻的鬆懈。

    猶豫許久,我還是開了口:「夫君,我剛剛做了個夢。」

    他緩緩睜開眼:「說說,做了什麼夢?」

    「這夢說來古怪,但又好像親身經歷一般,」我想著措辭,遲疑道:「夢裡,你被誣陷通敵賣國,然後……斬首示眾。」

    他忽然輕笑出聲,拍拍我的臉,「你啊,估計是白日裡積壓太多,夜裡才會做這種噩夢,都說了讓你別累著,有事讓我來就行,你偏不依。」

    「寧兒的事你也別太操心,夫子那邊我來說。」

    他的話讓我莫名安下心來,可我還是有些不安:「那夢……真的太像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夢都是虛的,不必介懷。」他輕輕颳了下我的鼻子,笑道:「餓不餓,先去吃飯。」

    我搖搖頭,說要去看看寧兒起了沒有,他倒好,堵著我的路,趁我不注意狠狠啄了下我的臉頰,將我打橫抱起。

    「自打有了寧兒,娘子都不心疼為夫了。」

    我心說孩子的醋你也吃,臉上卻不由羞紅了臉。

    成親八年,他卻始終一如當初。

    手腕上的白玉鐲也有些年頭了,是當年他送我的定情信物,自戴上去便再沒有摘下來過,就像他,自走進了我的心裡,就永遠住下來了。

    瞧,寧兒睡得多香。

    1.

    我在宮外的一處民宅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那具白布覆蓋的身子。

    梳雲侯在一旁,將一封信交給我,紅著眼眶說:「殿下這些年,吃了太多苦。」

    信是李嘉敏寫的。

    我拆開信封,上面只匆匆寫了幾句話,無非是讓我好好待阿寧。

    我將阿寧抱到床上,輕輕將她額角散亂的發撫平。

    這裡的條件不是很好,但勝在環境清幽,無人打擾。

    握著阿寧冰涼的手腕,各種情緒交織著充斥我整個胸腔。

    後怕讓我幾乎站立不穩。

    兵行險招,走錯一步,便是滿盤皆輸。

    幸好,我賭贏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然後轉頭問梳雲,要不要留下來。

    梳雲搖頭,將一方布帕包裹的物什交給我,然後說,她得回宮了。

    我知道,她是要守著過去,守著曾經的亡靈,以及如今的李嘉敏。

    她走後,我打開布帕,才發現竟是曾經我送給阿寧的那半支釵子,只是釵身以及釵尖,都凝固著暗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