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節 願君採葑菲

    我叫孟子央。



    十三歲的時候,我阿孃說要去京城探望我姨母,小住一段日子。



    我不明白為何我阿孃走得那麼匆忙,後來我知曉她是和我阿爹吵架了。



    阿爹氣呼呼地攔著阿孃的轎子,阿孃扯著我的袖子怒道,央央,還杵在那做什麼,還不趕緊上車來!



    阿爹胳膊肘擋著我,我縮著身從他胳膊底下穿進馬車裡,我阿孃抱著我樂得合不攏嘴道,你閨女我就帶走了,你也甭擋著我,什麼時候我氣消了,我便回來了。



    阿爹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著實是好笑不已。我問阿孃,我們一走了之,阿爹萬一不要我們怎麼辦?



    我阿孃胸有成竹道,央央,你阿爹他不敢的。你可得記住了,以後找夫君,就得找個和你阿爹一樣的,這世上,找夫君可是門大學問。一是得你喜歡他,二是得他喜歡你,三是得你們相互喜歡。



    我不解,說來說去,不都是喜歡二字嘛。



    我阿孃說,你也別擔心,為孃的自然會替你找個如意郎君。



    其實我才十二歲,哪裡想過成親這件事。我只想呆在阿孃身邊。



    我初來姨母家,院子裡小公子小小姐都多了去,只可惜我一個也不認識。



    阿孃同姨母說著家長裡短的小事兒,我偷偷地走至門檻前,探出身望著院中嬉鬧一團的孩子們,很是羨慕。



    忽而有個著一襲月牙白袍,膚白如玉的少年敲了敲我的額頭,我微痛,仰起頭頗為生氣地看向他,他莞爾笑道,丫頭,你在瞧什麼呢?



    我初見生人,忸怩不已。



    他問我,你是不是也想和他們一塊玩?



    少年看透了我的心思,惹得我雙頰泛紅,他說,你別怕,我帶你去。



    少年牽起了我的手,他將他們一一介紹給我,可是他們中間有個嬌俏的小姑娘指著我的粉衫嘲笑道,你便是那個從南城來的孟子央?原來南城的人穿的都這麼寒酸。嵐哥哥,我們不願意和她玩。



    那小姑娘一起頭,滿院子的公子小姐們皆用鄙夷的目光看向我,他們將我的視線擋在外面,我踮起腳尖瞥了一眼他們在玩什麼,原來他們在玩製作精巧的竹蜻蜓吶。



    我也想要竹蜻蜓。可我覺得初來乍到,我這小心思未免也太過分了。那牽我手的少年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敏感,彎下腰來親呢地用手指掃了掃我的鼻頭,輕輕嘆道,丫頭,他們不跟你玩,嵐哥哥同你玩。



    原來嵐哥哥是姨母的親兒子,是府上的嫡子。我捧著嵐哥哥親手給我製作的竹蜻蜓,歡喜地不得了,繞著滿院子邊跑邊笑,嵐哥哥,你瞧你瞧,蜻蜓它飛起來了。



    嵐哥哥輕柔地替我拭去滿頭溼汗,他笑著說,央央,不可跑的太瘋了,你可要做個淑女。



    我問嵐哥哥,什麼叫做淑女?



    嵐哥哥雙眸熠熠生輝,淑女啊,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那我做個淑女,會有君子來求我嗎?君子要求我幹什麼呢?」



    嵐哥哥摸著我的頭笑我傻,他說,等你再長大些,你就懂了。



    我在姨母家呆的日子很是舒心,以至於阿爹派人來接我和阿孃時,我哭得很是傷懷。我阿孃摟著我笑道,怎麼的,這是要賴在你姨母家了,說吧,什麼人,什麼事?把我家小妮子的心給吃了。



    我誓不從命,絕對不能吐露真言。我騙阿孃說,哪有的事情,只是來京城機會難得,我很捨不得姨母罷了。



    我阿孃眨了眨眼道,沒關係,往後每一年初夏,為孃的都帶你來。



    臨行前我特地等在嵐哥哥的學堂前,我親手將那塊繡地歪歪扭扭的帕子送給他,我說,嵐哥哥要記得給我寫信,嵐哥哥可要記得教我如何做一個淑女啊。



    嵐哥哥雙眸泛起難得的柔軟,他說,他一定不會忘。



    自那之後,我總是每隔一段時間能收到嵐哥哥給我的書信,他寫的字可真是好看,可是我總不知怎麼回他。後來我問身邊的婢子,婢子笑著答,小姐不是新學了幾句詩嘛,小姐覺得哪句合適哪句就答。



    於是我給嵐哥哥寫,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可是嵐哥哥卻不給我回信了。



    再後來過了兩年,我才隨母親去上京城,再次見到嵐哥哥時,他朱顏綠鬢,一身綾羅,光彩動人。



    我想起了從前讀的那句詩,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嵐哥哥他從不缺京城萬千女子的愛慕,我聽說他中了榜,一時風頭正勝。



    我想問嵐哥哥,可還記得當初我回他的詩。可是席間突然一位貴客到訪,原來是那宮中的貴女駕臨,她坐在主位上,接受著我們所有人的跪拜。過了一會,她又向我姨母行禮,她說,等她嫁給嵐哥哥,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嵐哥哥要當駙馬了。我,我有苦難言,眼角的酸澀幾乎要翻湧出來,可我又生生地逼回去。



    我回屋後,翻出來珍藏了兩年多的竹蜻蜓,狠狠地摔在地上。



    竹蜻蜓碎了,曾經我那麼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它,生怕它惹上一絲塵埃。可它碎了也好,碎了我的夢也就碎了。



    我阿孃到底是我阿孃,她看出了我的對不勁,在回南城的路上,她握了握我的手,語重心長對我道,你嵐哥哥如今一人得道,我們全族都要沾光,好央兒,天底下的好兒郎多的是。



    是嗎?



    我想阿孃不會騙我,果不其然,後來南城的孟府上來了一位男子,他比我年長五六歲,他是來做我阿爹府上的門客的。



    我初遇他那日,天正放晴,綠柳出芽,空氣中都透著一股清香味道。



    彼時我手裡捧著書卷,正坐在石凳上假寐,他恰好途經我,撿起來我的書卷。



    我看的正是詩書上講吳王事事須亡國,未必西施勝六宮的事情,他忽而來了興致,便嘆道,一朝覆滅,豈因婦人惑亂。



    我驚喜過望,也覺得他說的對,於是正眼看了他一眼。



    他俯身拜別,我卻覺得,這個著素衫的男子真是與眾不同。



    直到後來又有一次,他撿了我的丟落的帕子,他誇讚我繡得真是好看,他還說我是個蕙質蘭心的姑娘。我紅了臉,一時侷促,他卻坦蕩一笑。



    我羞得不成模樣,之後我拐著道去假裝和他偶遇,可他不知怎的,每每都給我帶一些小物什。待我們逐漸熟絡之後,他給我講他去過的地方。



    他是從蜀地來的,他說蜀地有道天塹,窄得僅可一人通過。他還說,舊人作戰,有驍勇者,一人之力,可抵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