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喜女

    這個女人快要了他的命,怎麼一開口就是不知害臊的話。聽聽,只會伺候床上人?他聽著耳根子都燙。

    5

    等真正見過李說上臺,喜女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戲痴。

    他在臺上唱,慼慼柔柔地唱,唱得觀眾都傷心,下了臺還要扮著、照著鏡子抹淚。可是他真美,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那種美,喜女看得痴迷。

    「哎呦,你是不是要撕下我的頭皮來!」在後臺伺候他摘髮套的時候,她不小心扯到了他的真發,被他一陣數落。

    「我都說了我不會伺候人……」她吐著舌頭。

    成日裡,她不是拔他的頭髮,就是將他的衣服泡串了色,或是將飯做成鍋底糊……李說被她氣得夠嗆。可人是自己救出來的,就要接著。

    一夜下雨,打雷閃電,天像是被劈開個大口子。

    「我害怕……」喜女就穿著一件薄衣裳闖進李說的屋裡,摸著黑擠到他的床上,緊緊抱著他。

    黑夜中他的臉色看不見,但他身體立馬僵硬,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鬆開。」

    緊接著又一道雷聲,她抱得更緊,嘴裡嘟嘟囔囔,「小時候打雷,我就去找房裡沒客的女人,她們就摟著我睡。後來我接客了,身體累了,夜裡打雷也就聽不見了。」

    李說愣住。

    「先生……」她聲音軟軟的。

    「嗯?」他發出一聲鼻音,不敢動。

    「你摟摟我吧!」

    他盯著房梁,半晌沒出聲,然後嚥了一口唾沫,用手緩緩地、輕輕地環住了她。

    「先生……」她又叫他。

    「嗯?」

    「你是不是嫌棄我賣過身子?」

    沒聽到他的回答,她自己接著說:「你嫌棄我,我也不生氣。因為我自己也時常嫌棄。」

    那天夜裡李說再沒說話。他沒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像是間接給了她答案,過了一陣兒等他想為自己方才的沉默說幾句找補的話,卻突然覺得繼續沉默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他沒接觸過她這樣的人。等真正接觸了,心軟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呵護。

    6

    李說白日出去唱戲,喜女有時跟他一起去。

    在這個地界,李說越來越有名氣,捧他的人不乏高官貴人。常常有人在一場戲結束後,來後臺給他送東西。喜女發現,不僅她痴迷先生,還有不少人也痴迷先生。

    「我們老爺說,這星期天,請李先生到府上喝茶。」胡大帥的手下把幾支金釵拿進後臺,擺在李說面前。

    面對這麼貴重的東西,李說不為所動,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星期天正好和我家夫人出門,沒時間。」

    他摟住喜女的肩膀,喜女後知後覺,傻了眼。

    那手下收了東西就走,嘴裡不乾不淨,「不男不女的東西,當自己多金貴……」

    回家路上,坐著黃包車,喜女終於問出口,「你剛才說我是你夫人,是隨口一說搪塞那個人的吧?」

    李說表情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不是。」

    「你說什麼?聲音太小我聽不見……」她湊近他,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

    「我說不是。」

    他扭過頭,聲音大了些,看著街邊的地面說。

    喜女活這麼些年從未這麼高興過,在他話音剛落她就撲過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兩人的重量都往一邊湊,黃包車歪了身子,連帶車伕三人都摔在了地上。

    他護著她,自己在下面當肉墊。

    「先生,我真想現在就跟你入洞房。」她壓在他身上,不管現在還在大街上,說話一如既往的沒羞沒臊。

    7

    喜女又在夜裡爬上李說的床,卻不是因雷聲害怕而是帶著獻出自己的興奮,卻不想李說制止了她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的手。

    「喜女,我不想。」他聲音有些沙啞,抓著她的手,「你不需要急著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心意,等我娶了你,我會疼你。」

    她很聽話地不再動他,起身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卻被他抓住了手。

    「我不是隨便說說的。星期天,與我一起去置辦些成親的東西吧!」

    喜女以為,李說在外人面前稱她是他的夫人,已經是給了她名分,卻不想他還要置辦東西,搞個儀式娶她過門。

    她自小見過的樓裡的女人,但凡被人買回家的,頂多也就是僱個轎子從後門抬進去。

    「先生。」她抓著他的手又在他身邊躺下來,與他臉貼著臉,「我高興。」

    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她的臉上落下,也溼了他的臉龐。

    成親後,喜女更時常陪著李說去戲班。他說他養得起她,不用她出去找活,她也願意與他黏在一起。

    李說成了戲班的臺柱,紅得發紫,臺下也開始專門有個位子,留給他的夫人。

    一場唱完,喜女去後臺伺候他更衣卸妝,輕車熟路,再也不會拽到他的頭髮。

    「呦,李先生的日子滋潤,有個如此的美嬌娘。難怪我請了多次,都沒時間去我府上喝茶。」一個膀大腰圓的男的走進來,腰間別著槍套。

    「胡大帥說笑了。」李說微笑,下意識地把喜女拉到自己身後。

    胡大帥「唾」了一聲,坐下,把槍套拍在桌上,看著李說,「李說,你一個戲子,我捧你,是你的福氣。可你屢次三番拒絕我,有點忒給臉不要臉。」

    他一臉的兇橫,拔了槍指著李說的腦袋,「今兒你要再拒絕我,我就讓你在這片再也唱不成戲。」

    胡大帥是地界的老虎,沒人敢忤逆。人們還說他有個癖好,喜歡玩弄男人。

    喜女沒見過這種陣勢。之前遇上打仗,她都躲在樓裡,如今真槍舉在她的面前,她只覺得要尿褲子。

    「戲,可以不唱。有些事,卻不能做。」李說身後的手緊緊抓著她的手,也微微顫抖,卻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