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你是我的燈

    墨燃驚且喜,甚至還有些茫然:“給我的?”

    楚晚寧沒說話,提著吃飯時未喝完的半壺酒,左右看了看,視線落在遠處的潺潺小河邊,他向那邊走去。

    燈火一明一暗,復又灼灼亮起,燈花璀璨,贏得浮屠莊嚴。

    墨燃捧著河燈,喃喃道:“從小就想放一次,每年都沒錢。”

    “是啊。”楚晚寧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最窮了。”

    墨燃笑了。

    河水在靜謐平緩地流淌著,楚晚寧不願下到石階上去,他懶,於是就那麼閒適地抱臂靠在廊橋之下,白衣道長靠著深黑色橋柱,握著繫有鮮紅穗子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而後微微側過臉,簷角紅燈籠朦朧微光灑在他瓷玉般細膩的臉龐上,他神情淡然,目光卻有藏不住的溫度,就這樣看著河岸邊那個開心的、捧著河燈、手腳略顯笨拙的男人。

    傻子,這有什麼好玩的。

    但還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墨燃走到河邊,絮絮叨叨地和寶塔燈說了許多話,最後俯身將它輕輕擱在了河面,一縷金紅光輝倒影在粼粼河水中,墨燃划動了兩下水面,送浮屠遠行。

    那天,墨燃在漆黑的河邊立了很久。

    不是節日,除了他,河上沒有其他人放燈。

    只有那一盞小小的寶塔燈籠,散發著微弱而固執的光輝,在漫無邊際的長夜寒水裡行遠,行遠,繼而變成一點顫動蕭瑟的星火,最後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見。

    墨燃就默默地站在那裡,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看到了最後。

    直到泱泱河面,再也沒了光明。

    下雨了,雷雨。

    雨點打浮萍,敲叩粉牆黛瓦。

    眾人笑著驚呼而散,冬季鮮少有這樣突然起來的瓢潑大雨,小攤小販們爭相拿褐色油布蓋住用以營生的鍋碗瓢盆、工具器皿,推著小板車匆匆四下逃散,去躲這場豪雨。

    楚晚寧一時也有些木然,算來驚蟄雖已不遠,但此時還未出冬,這雨也下得太過焦急了些。

    他站在廊橋下,雨打風吹,只沾溼了他的一點點衣角,倒是墨燃匆匆地從下頭河灘跑上來,衣服都溼了,臉也溼漉漉的,眼睛也溼漉漉的,很黑。

    望著他,有些溫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開個法術,自己烘乾。”

    “嗯。”

    如此大雨並不妨礙仙君們出行,尤其墨燃和楚晚寧這種宗師,一個小結界便能幹乾淨淨地回到死生之巔去。

    但他們誰都沒有打開這個結界,而是並排立在廊柱下,在等雨停。

    等了很久,雨勢沒有漸弱的意思,天地間都是霧濛濛湍急一片,方才還熱鬧非凡的夜市頃刻消散了,就像被這冷雨沖淡的水彩,打溼的墨畫。

    墨燃說:“這雨好像沒打算停。”

    楚晚寧淡淡道:“這雨下得,像是有病。”

    墨燃哈哈笑出聲,笑了一會兒,轉過頭對楚晚寧說:“怎麼辦,回不去了。”

    “……”

    楚晚寧知道自己應當答他“你不修道嗎?”“你不會開個結界嗎?”“怎麼就回不去了。”

    但是他沉默一會兒,不知為何卻沒有吭聲,但也沒有應和,只這樣抬頭,看著茫茫夜雨。

    他掌心微熱,蜷著的十指間,有些細汗。

    正思索著應當如何回答,手卻被墨燃扣住了,他那微微的顫抖也好,微微的熱度也好,微微的汗漬也好,就都無遮無掩地,盡數落入了墨燃的手中。

    墨燃望著他,半晌,喉結攢動:“師尊,我、我想跟你……”

    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但心中酥麻悸動,也咽不落去。

    到了最後,他黑眸子裡又溼又熱,一句話,說的熱切又含蓄,隱晦又狎暱,他低聲道:“我是說……雨太大了,今晚就別回門派了,路那麼遠,會著涼的。”

    楚晚寧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說:“我不冷。”

    “那你熱嗎?”

    “我也不熱……”

    墨燃呼吸熾熱,胸膛起伏,未等楚晚寧答話,便握著他的手,貼在怦怦跳動的心口,小聲說:“我熱。”

    雨打浮萍。

    但楚晚寧從他眼裡看到了火,看到了熔流與仲夏。

    這個年輕男人焦躁得幾乎有些可憐,又很可愛。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我們去最近的客棧,好不好?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