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還沒跨出這道門,他就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校醫推回來了:“回去回去,怎麼回事兒呢剛這麼大動靜?你走什麼走,葡萄糖都沒掛完,這就想跑?學校報銷醫療費又不收你錢,別人想打針還沒這待遇……問你們呢,給我輸液架碰翻了咋回事兒啊?你自個兒拔了針頭?”

    雲秋低著頭不說話。

    蕭問水說:“沒什麼,您正好來了,給他查一查體溫吧。”

    醫生訓人厲害,不過這個時候看見雲秋臉色不好,也不說他了,只是勒令雲秋重新回到病床上去躺著,他一個人拿著病號單在那裡刷刷地寫。

    “你剛在禮堂裡暈倒了送過來的,還沒來得及給你登記,姓名?”

    雲秋和蕭問水同時說:“雲秋。”

    醫生的眼光在二人之間打了個轉兒,沒說什麼,寫了姓名之後又問:“班級?最近沒好好吃飯吧?”

    這次雲秋還沒來得及回答,蕭問水就說:“他高三三班的,平時是喜歡把零食當正餐。”

    醫生這次沒聽他的,他停筆問雲秋:“你高三幾班的?”

    雲秋小聲說:“是三班,也是二十七班的。”他們學校的藝術班編號都在二十之後,醫生一聽就懂了:“哦,藝術生?那你兩個班主任都要通知到,這裡寫一下班主任的名字吧。”

    蕭問水反而頓住了。

    他也是在星大附中上過學的人,同樣是藝術生考上星大的,不會不清楚藝術生班級的編排方式。此時此刻他想了起來,雲秋的確是在他的講座上暈倒的,他今天回來後的講座只面向星大附中的藝術生。

    雲秋揹著他偷偷轉了藝術生?

    雲秋和畫畫這聽起來像是完全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和事。雲秋雖然小時候偶爾會寫寫畫畫,但是他對畫畫的感興趣程度,就和他嚷嚷著要醫生給他種花的程度是一樣的,不過是圖一個好玩有趣,並不真正的熱愛,甚至可以說連入門都沒有。

    緊跟著,他又分辨出了空氣中的那股氣息——油畫畫室裡,松節油的香氣,纏繞在他半個月以來的夢境中的香氣。混合著ega讓人成癮的信息素氣息和醫務室消毒水的味道。這就是雲秋想要掩蓋的味道——他瞞著他偷偷轉了藝術生。

    醫生還在問雲秋最近的食譜,雲秋想了半天,只想起來昨天晚上吃了冰淇淋當晚飯,然後今天因為沒有胃口吃早飯,只在發暈的時候吃了幾塊餅乾,喝了小半瓶舒化奶。

    “你這個ega怎麼回事,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嗎?還有家長,高三學生現在是最金貴的時期,怎麼可以——”

    雲秋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是我的家長。”

    蕭問水微微一僵。

    醫生停了下來,有點狐疑地看著雲秋。

    雲秋吸著氣,感覺自己好像又要掉眼淚了,於是努力憋了回去。他說:“我和他,不是特別熟的。醫生,謝謝你,我以後會好好吃飯的。”

    醫生還想要繼續訓斥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然而在看見蕭問水的沉沉目光之後就閉嘴了。他本能地感覺到,隨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少年人的話出口,室內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然而這種突如其來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蕭問水溫聲說:“我一會兒帶他好好吃飯,謝謝醫生。”

    醫生這才稍微放下了疑慮,認定雲秋是個跟家長鬧了矛盾的熊孩子,於是笑一笑,說:“那就好,還有一瓶葡萄糖,掛完了走吧,開的藥放在前臺別忘記拿。我先出去了,這次不要拔針頭了,你看你左手剛剛已經腫了,二十七班是畫畫班吧?右手再腫了可是連畫筆都拿不起來,你自己看看這還剩多久高考,小朋友。”

    醫生走了。

    這個校醫說話的口吻、對人的態度都讓雲秋想到陪了自己那麼久而最近斷了聯繫的醫生。

    他把自己剛剛的鼻酸歸類為想念醫生了,於是再度平躺下來,閉上眼睛,做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他知道蕭問水還沒走,於是說:“謝謝你,我一會兒自己去吃飯。”

    蕭問水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後,他說:“不要鬧小孩子脾氣,雲秋。我們……我們以後會離婚,不代表今後連話都說不成。”

    雲秋仍然閉著眼睛,呼吸聲輕緩而柔順,好像已經睡著了一樣。但是蕭問水知道他沒有睡著,這個小孩彷彿仍然在用他慣用的方式逃避。

    只是過了很久之後,雲秋開口了,嘴唇動了動:“可是我不想跟你說話。”

    蕭問水這次很平靜地說:“不說話也可以一起吃飯。一會兒你跟我一起去吃飯。我現在還是你的監護人和丈夫,雲秋。”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這樣自然而不容人拒絕,是命令的語氣。儘管已經分開了,雲秋依然提不起勇氣去違逆他,像是張牙舞爪的小貓,或許能在他臂膊上撓出幾條血印子,但是仍然改不了被拎著後脖子提起來的結局。

    雲秋就真的不說話了,他還是閉著眼睛,只是動作變了變,伸出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這是一個充滿戒懼和提防的姿勢。

    他感覺到連著自己輸液針的透明管動了動,是蕭問水在碰它,調著滴液的速度。他調慢了速度,然後起身去找了個新的恆溫加溫套,罩在輸液瓶上方。這一切動作都很輕,蕭問水像是真的以為他睡著了一樣。

    葡萄糖掛完後,蕭問水幫他抽了針。那種彷彿被蟄了一口的觸覺驚醒了假寐的雲秋,可是他依然閉著眼睛假裝睡覺,希望這樣蕭問水可以早一點走開。

    可是他沒有。高大的alpha俯下身來,雙手穿過他的肩膀和膝彎,直接把他抱了起來,往外走去。

    雲秋這一刻連裝睡都忘記了,他立刻睜開眼睛,用力扭動著要下來。

    他太瘦了,身上的校服料子很滑,差一點要從他手中溜走。蕭問水不得已在門口把他放下,剛鬆手,就看見了雲秋充滿了抗拒和排斥的眼神:“你不要再碰我了!走開!”

    雲秋的眼淚已經冒了上來,委委屈屈的,像是被欺負得說不出話來,馬上要在他面前哭出聲。

    蕭問水深吸一口氣,又給他道歉:“好,好,不碰你,對不起,我以為你還在睡。”

    雲秋於是不說話了,低著頭跟在他身邊走。他帶著一種孩童賭氣般的敵意,聽之任之,但是絕不退讓。

    外面太陽退去了,又開始吹冷風,並且隱隱有要下雨的趨勢,蕭問水開車漫無目的地轉著圈兒,問他:“想吃什麼?”

    雲秋還是不說話。

    蕭問水於是自問自答:“帶你去吃火鍋好不好?”

    他們去了火鍋店,還是上次來看電影時吃的那一家。雲秋儘管很餓,但是吃了幾筷子就感覺倒了胃口,不願意再吃了。蕭問水於是讓後廚另外做了炒飯和清淡的刀削麵過來,雲秋也只吃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