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眉目當真是難描難畫,她一個女子都忍不住偷看兩眼。

    也不知那位阮娘子與這位比起來如何,反正她是想象不出來。

    寧遠侯府內院。

    阮月微坐在軒窗前,面前的畫案上鋪著細白的藤麻紙,手裡拈著白玉筆管,那春蔥似的纖指似玉一般瑩潤無暇,一眼望去竟分不出來。

    但她只是微微蹙著眉,望著窗外花影出神,似乎忘了怎麼落筆。

    從庭中遙遙望去,宛如一幅工筆仕女。

    張清綺跟著侯府婢女行至中庭,便看見那綺窗裡的女子撂下筆,抬眼望她。

    接著一陣環佩泠泠清響,畫裡的美人動起來,仍舊像一幅行走的畫。

    美人褰簾出來,提著鬱金裙迤迤然走下臺階:“怎麼才來,我盼了你半日了。”

    張清綺狡黠地一笑,稚氣的臉頰上現出一對深深的酒窩,煞是嬌俏。

    她指指婢女手裡捧著的紫檀匣子:“姊姊莫怪,妹妹這不是不好意思空著手上門,特地繞路去了趟東市。”

    那匣子約莫兩掌見方,蓋子上有精巧的金銀平脫花紋,單匣子至少值十兩金,也只有張家眾星捧月的嫡出千金才隨手拿來送人。

    寧遠侯府聽著顯赫,其實在朝中沒什麼實權,闔府上下幾百口人,吃穿用度都不能墮了侯府的臉面,不免有些捉襟見肘,即便是阮月微這樣的身分,也得算計著過日子。

    她不由摸了摸發上的玉簪,這支簪子還是去年入宮時賢妃賞的。

    阮月微定了定神,笑著上來拉張清綺的手,嗔道:“我看你是拿我做筏子,趁機去逛市坊。”

    張清綺被拆穿了心思也不惱,嬉笑著道:“姊姊最知道我了。”

    她悠悠地嘆了口氣:“誰叫我阿孃管得緊呢,連市坊都不許去,也只有藉著上姊姊家來,出去鬆散鬆散。”

    張夫人盧氏出身范陽盧氏,雖是庶女,到底是簪纓世家,對女兒也是比著世家閨秀來教養的。

    “你就是太貪玩,”阮月微挽著她的手,把她帶到房中,“夫人是為你著想,你過年就及笄了,已是大姑娘了,可不好再出門冶遊。”

    張清綺作勢捂耳朵,晃著腦袋道:“好阿姊,你就別唸我了。”

    阮月微道:“我把你當親妹妹才與你推心置腹呢。”

    說著吩咐婢女端上香茶、鮮果和細糕餅來。

    “對了阿姊,”張清綺忽然輕輕一拍腦門,“今日我在西市上瞧見個女郎,生得與你特別像!”

    她說話一向誇大其詞,阮月微不以為意地端起蓮瓣紋龍泉窯小茶杯,啜了口香茶:“世上這麼多人,有人同我有幾分相似也不足為怪。”

    嘴角的笑容卻淡了。

    張清綺卻沒注意到,自顧自眉飛色舞道:“阿姊你別不信,那女子與你少說有七分相似。”

    她回想道,“不過眼角比你長一些,鼻樑比你直一些,嘴巴比你小一些。”

    她站起身,用手在腰間比劃:“那腰肢看起來比你還細……”

    她眼珠子轉了轉,紅著臉道:“也或許是曲線玲瓏的緣故吧,總之該纖細的地方纖細,該豐腴的地方豐腴,也不知道怎麼長的,我做夢都想長成那樣。”

    阮月微臉色越來越尷尬,張清綺絲毫沒察覺,隨手拈起個柿餅,伸出舌尖舔了口柿霜,露出個比柿霜還甜的微笑。

    “長安城裡竟有這樣的女郎,倒不知是哪家的閨秀。”

    張清綺搖搖頭:“我聽她官話說得不太好,大約是外鄉人吧,看舉止不像是大家閨秀。”

    皺了皺眉:“不過我後來見她上了一輛馬車,還有兩個健僕跟著,又不像是小門小戶的。”

    阮月微自小在宮中長大,不似張清綺般不諳世事,一聽她的描述,便隱約猜到那女子多半是高門的姬妾或外宅婦。

    聽說有人長得像她,阮月微已是不悅,聽張清綺那意思,這女子還比她略勝一籌,就是加倍的不悅。

    猜到那女子身份卑賤,阮月微一陣噁心。

    和這等以色侍人的女子相提並論,對她這種大家閨秀來說無疑是一種褻瀆玷汙。

    但是她又不能和張清綺直說,只是微微冷了臉色不發一言。

    張清綺不擅察言觀色,但與阮月微相交多年,見她半晌不說話,便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岔開話題道:“對了阿姊,你打開匣子看看,這是常家脂粉鋪子新春的香粉面脂,還沒擺在店裡呢,全京城只有這麼一盒,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阮月微卻不去揭蓋子,纖纖素手按在匣子上,語重心長對張清綺道:“曹大家有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塗脂抹粉,以姿色冶容為務,便是落了下乘……”

    張清綺不服氣地噘起嘴,明明他們這些素日玩在一起的小娘子中,就屬阮姊姊最在意容貌,寧願餓肚子也要保持不盈一握的細腰,她也是知道她愛美,這才巴巴地將自己都捨不得用的面脂香粉送來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