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這回倒是識趣了些,桓煊一邊想一邊躺下來。

    隨隨醒來時,齊王的車駕早已離開了,這回她睡得沉,隔壁院子裡的動靜絲毫沒聽見。

    她睜開眼,看見床邊高嬤嬤的一張黑臉。

    隨隨知道是為什麼,這老嬤嬤大約已經將她視作專害她家殿下的妖精了。

    她佯裝看不見,端起托盤上的藥碗,仰起脖子把避子湯一飲而盡。

    高嬤嬤欲言又止半晌,到底沒忍住:“娘子……”

    話剛起個頭,便聽門簾沙沙作響,一個清涵院的婢女走進來,手上拿著個香囊,正是隨隨繡的那隻。

    “鹿娘子,”她將香囊給隨隨看,“奴婢在榻邊地上拾得這枚香囊,可是娘子遺落的?”

    “是我的,多謝。”

    隨隨接過香囊,只見那香囊黑乎乎的,似是被人踩過一腳。

    那婢女歉然道:“大約是殿下拿衣裳時掃落在地,走過時不小心踩了一腳……要不奴婢替娘子洗一洗吧?”

    “不用,回頭我自己洗吧。”隨隨笑道。

    那婢女行個禮便退了出去。

    隨隨輕輕地拍了拍香囊上的鞋印,這是她第一次做的繡活,難免有些心疼。

    她把香囊收進奩盒裡,抬起頭望向高嬤嬤:“嬤嬤剛才要說什麼?”

    高嬤嬤還有什麼要說的?

    她暗暗道了聲作孽,對隨隨道:“娘子半宿沒睡,老奴吩咐廚下弄點當歸山參燉雞,給娘子補補身子,免得虧了氣血。”

    ……

    自那夜以後,桓煊便沒再委屈過自己。

    少則兩日,多則三日,他總要驅車來一趟山池院。

    倒是沒有起初那般窮兇極惡,不過每回來,少不得要折騰幾次。

    他總是入夜後來,最晚翌日晌午離開。

    他和隨隨很少說話,統共加起來不過十來句,可兩個人時不時地肌膚相親,總是難免會漸漸由陌生變得熟悉,再像陌生人似的互不搭理,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某一晚,桓煊要得狠,翌日恰逢旬休,他便留宿在山池院,安心地睡了一覺。

    這一覺睡到晌午,正要回王府時,卻不巧下起了大雨。

    他並無急事要回府,便留在山池院用了午膳。

    午後,風雨仍未停歇,有內侍送了一封書帖進來。

    帖子裝在精緻的蜜陀彩繪匣子裡,內侍道:“啟稟殿下,是從東宮送來的。”

    桓煊挑了挑眉,打開蓋子取出書帖,是太子的親筆,道東宮的梅花開了,他們夫婦在宮中設梅花宴,邀親友同賞。

    書帖一角畫著折枝梅花,桓煊掃了一眼便知出自太子妃的手筆。

    這是太子夫婦新婚後第一次宴客,他不能拒絕。

    然而去東宮,一定會見到阮月微。

    如今他最不想見的便是她。

    桓煊面無表情地吩咐內侍將書帖收起來:“知道了,告訴送信之人,孤會赴宴的。”

    遣退了內侍,桓煊卻沒了方才那閒適的心境。

    他用了盞茶,又翻了會兒書,又寫了一幅草書,忽然想起昔年在太后宮中,每逢風雨天,他和阮月微總是在偏殿的小書齋裡對弈。

    他其實並不怎麼喜歡弈棋,不過阮月微有段時間突然迷上此道,四處蒐羅古譜,還請了翰林棋待詔的夫人當先生,她在太后宮中找不到對手,便拉著桓煊陪她對弈。

    不想桓煊在這上頭頗有天分,本是陪她消遣,不出兩個月便反過來勝了她一回。阮月微性子好強,當下沒說什麼,回了自己院中便通宵達旦地背棋譜。

    然而桓煊還是勝多負少,阮月微便不愛找他對弈了。

    桓煊察覺後,便悄悄讓著她,即便那時他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正是最好勝的時候,但比起輸棋,他更怕風雨天無人作伴,只能坐在廊下看簷溜如瀑,那寒溼陰冷侵入骨髓裡,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桓煊不知不覺握緊了腰間的舊香囊,絲繩嵌進虎口中,勒出深深的印痕。

    他鬆開手,對高邁道:“傳那獵戶女過來。”

    隨隨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將青布短衣換成了流仙裙,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去了清涵院。

    桓煊坐在廊下看雨,瞥了眼她不倫不類的裝束,沒有掩飾眼中的嫌棄:“將蓑衣脫了。”

    隨隨走到廊下,脫了蓑衣,摘下斗笠,放在牆邊,向他行禮:“殿下有什麼吩咐?”

    桓煊道:“你學過弈棋麼?”

    蕭泠四五歲便與父親對弈,八九歲已將節度使府中的幕僚們殺個片甲不留,在軍中罕逢敵手,到了十一二歲,連蕭老將軍都要她反讓兩子才能勉強與她打個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