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六十八

    幽州的白家宅院中一派熱鬧喜興,蔚州的驛館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這樣酷寒的時節,又是年尾,很少有人在尺深的積雪中行車走馬,整個驛館中只有他們一撥客人。

    家家團圓的時節,驛館逆旅總是顯得格外冷清。

    桓煊吩咐驛丞準備了最好的酒菜,讓侍衛們在堂中聚飲,聊慰思鄉戀闕之情——於他而言長安與羈旅沒什麼差別,侍衛們卻都是有家有室之人。

    關六郎想起這日非但是歲除,也是齊王的生辰,特地讓廚下準備了長壽麵。

    因齊王不喜羊肉腥羶,面是雞湯煨的。

    驛僕將面端上來,湯還是滾熱的,白氣蒸騰。

    桓煊定定地看著那白霧,眼神漸空,彷彿那白霧對面有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睛。

    他執箸的手微微顫抖,不等將面送入口中,胸中血氣翻湧,喉頭一甜。

    他放下銀箸,拿起酒杯飲了一口,將喉間的腥甜強壓下去,對眾人道:“你們慢用,孤先失陪。”

    齊王大病一場,身體仍舊虛弱,總是早早便就寢,侍衛們也不以為怪,紛紛避席行禮,恭送他離席。

    只有關六郎瞥了眼那碗一箸未動的長壽麵,望著齊王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

    桓煊早早熄了燈燭躺在床上,又是一個孤衾獨枕的年關,他的心境卻與去歲大相徑庭,那時候他在淮西的兵營中歸心似箭,如今他卻像是在雪原中跋涉,四顧皆是一片蒼茫,已沒了歸處。

    翌日清晨,窗紙仍舊一片昏濛,桓煊被庭中“噼噼啪啪”的爆竹聲響吵醒,起身披上狐裘走到庭中,果見侍衛們在庭中燃爆竹。

    關六郎見了他道:“殿下元辰吉祥。”

    桓煊微微頷首:“同喜。”

    他們在驛站中停留了半日,用罷午膳方才啟程。

    齊王趕赴幽州時恨不得晝夜不歇地趕路,回長安時卻不急了,乘著馬車不慌不忙地前行,一日只走一驛。

    在他們慢悠悠地往回走時,朝野上下早就為了他的事吵得沸反盈天。

    齊王連月稱病不朝,連歲除宮中家宴和元旦大朝都沒露臉,朝野上下自然起疑,元旦大朝會後,太子遣了親信的中官和東宮藥藏局的醫官前去探望“纏綿病榻”的同胞弟弟,結果發現齊王壓根不在府中,也不在別院。

    太子大驚,立即進宮稟告天子,天子拿來齊王府內侍總管高邁一問,真相便瞞不住了。

    若齊王只是個沒實權的閒王也罷了,偏偏他還掌著神翼軍,私自離京自然不是小事。

    不久之後,齊王私自離京的消息不脛而走,據說還是為了一個女子,朝野上下頓時物議紛然,彈劾奏章一本接一本地遞到皇帝案頭。

    桓煊在太原驛接到皇帝催他回京的敕書,臉上依舊不見絲毫焦急之色,只是回了一封私信解釋情由,仍舊不緊不慢地往長安行。

    齊王一行回到長安時,已是鶯飛草長的時節。

    長安城裡春景妍媚,城南曲江一帶柳絲拂岸,杏花如雲,隨處可見穿著輕薄春衫打馬遊春的都人士女。

    可這明媚祥和的麗春景象與馬車中的桓煊沒什麼關係。

    他回到王府,立即盥洗沐浴,換上朝服,去蓬萊宮中請罪。

    皇帝剛與朝臣議完政事,與太子一起從思政殿出來,一見三子,抄起紫檀柺杖便要往他身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