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九十二

    因是年節,皇后換下了僧衣,穿了件佛青色的蓮紋袍,梳著扇形高髻,插著白玉梳,素雅中透著雍容。

    她的態度客套疏離,潛藏著若有似無的敵意。

    隨隨並未放在心上,這是人之常情,畢竟有桓燁的事,皇后太過和善熱情才顯得古怪,易地而處她自己恐怕也不能心無芥蒂。

    她知道皇后對待庶子的手段,也知道她對長子以死相逼,可她始終記得桓燁那麼多次滿心崇敬地說起自己的母親,無法以惡意揣度她。

    皇后與她寒暄了一會兒,賜了她一些金玉器物和宮錦、香藥,然後從宮人手中接過一隻狹長的紫檀盒子,打開,取出一卷帛書,小心翼翼地託著象牙軸遞給她:“這卷藥師經是燁兒的珍愛之物,留給你做個念想吧。”

    大公主臉色微微一變,可又不好說什麼。

    隨隨只是怔了怔,隨即便接了過來,神色如常道:“謝皇后娘娘賞賜。”

    皇后又同他們說了幾句話,便到了回佛堂誦經的時候。

    兩人退出禪院,大公主看了一眼隨隨手中的檀木盒,暗暗嘆了口氣道:“蕭將軍別放在心上,母親愛子心切,不是有意冒犯。”

    隨隨笑了笑:“無妨。”

    ……

    歲除宴設在太福殿,宮殿高廣軒敞,幾乎可以走馬。

    殿內張設綺羅錦帳,殿外階下燃起庭燎,點起燈樹。庭中光焰煌煌明如白晝,殿內天皇貴胄們盛裝華服,金翠煥爛。

    宮殿門扉大敞,眾人便對著庭中燎火飲酒賞宴。

    皇后也換上了盛裝,與皇帝一起高坐在七寶帷幄中。

    皇帝今日興致格外高,平日因為風疾的緣故幾乎不碰酒,只在重要的宴席上沾一沾唇,今日卻破天荒地將金樽中的椒柏酒一飲而盡,向眾人道:“今日一家人團聚,不必拘禮,務必盡興。”

    說罷看一眼妻子,眼中露出欣慰讚許之意。

    皇后剛強執拗,認定的事無人能勸,但一旦她自己想通,立馬就能放下,今夜她容光煥發,儼然有了昔年母儀天下的風采,臉上歲月的痕跡非但無損於她,反而增添了雍容莊重。

    因是家宴,男女不分席,夫妻坐在一處。除了幾個年歲尚幼的皇子皇女,席間諸人大多都已成婚,都成雙捉對、拖家帶口。桓明珪和桓煊這對難兄難弟便越發顯得扎眼。

    蕭泠是貴賓,坐了上座,大公主陪席,駙馬自然跟著大公主。

    桓明珪掃了一眼席間眾人,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她身上,向桓煊道:“美人就該著紅衣,也只有她這般明麗才不會被衣裳奪去顏色。”

    桓煊眼皮都沒掀一下,只顧一杯接一杯地飲酒。

    皇后顯然為這場歲除宴花了不少心思,水陸珍饈流水似地呈上來,堆了滿案,桓煊卻幾乎一箸不動。

    眾人都知今日是他生辰,陸續上前祝酒,他來者不拒,舉杯便飲。

    桓明珪低聲道;“空腹飲這麼多酒,你不怕腹痛?吃點東西墊墊。”

    桓煊難得沒有反駁,從善如流地從金盤上拿起一隻黃澄澄的橘子,三下五除二地剝了皮,將橘筋剔得乾乾淨淨,向對面席上那個紅色的身影瞥了一眼,吃一瓣橘子,飲一口酒。

    桓明珪道:“沒見過人用橘子佐酒的。”

    桓煊面無表情道:“現在見到了。”

    他剝得快吃得也不慢,一盤橘子很快剩了一半,酒壺也空了,他示意內侍滿上。

    桓明珪嘆了口氣:“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愛吃橘子。”

    桓煊道:“我也只會剝剝橘子。”

    他這樣的人也只配和那小媳婦一起剝橘子了。

    桓明珪揉了揉額角,把酒壺奪過來,這是已經醉了。

    就在這時,對面的紅衣火焰似地一晃。

    隨隨端起酒杯,起身向他走來。

    桓煊將剝了一半的橘子放回盤中,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