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一百零九

    皇后道:“陛下醒了。”

    皇帝微微頷首,殿中帷幔低垂,榻邊點著燈,分不清晝夜,他問道:“朕睡了多久?眼下什麼時辰?”

    皇后瞥了眼蓮花更漏道:“已過酉時了,陛下餓不餓?妾這就叫人傳膳。”

    皇帝搖搖頭:“朕沒什麼胃口。”

    他向殿中掃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孫福呢?”

    孫福是他的太監總管,從來不離他左右。

    皇后的目光在燈火中微微閃爍:“孫太監染上了疫症,出宮養病去了。”

    皇帝眉頭皺得更緊:“什麼時候的事?”

    皇后道:“就是前日的事,陛下昏睡著,妾便擅自做主了。”

    皇帝心下越發覺得古怪:“劉青瑣呢?”

    話音甫落,屏風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奴在此,陛下有何吩咐?”正是溫室殿太監副總管劉青瑣的聲音。

    皇帝心下稍安,頓覺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看向皇后的目光帶著些許歉疚:“這兩日辛苦你,朕覺得好些了,叫下人伺候便是,你也回去歇會兒吧。”

    皇后道:“陛下言重了。”

    她微微一笑:“夫妻一場,陛下時日無多,見一日少一日,妾怎麼能離開。”

    皇帝聞言臉色驟變:“你是什麼意思?”

    皇后道:“陛下還不明白妾的意思?”

    皇帝失聲喊道:“來人!”

    劉太監從屏風後繞出來,向皇帝躬身一禮:“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道:“你趕緊……”

    話未說完,他看了看他的臉,又看看皇后,眼中忽然閃過驚恐之色,隨即變作憤怒:“你這狗奴!”

    劉青瑣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一動不動。

    皇后揮揮手道:“你退下吧,我同陛下說幾句話。”

    劉太監如蒙大赦,趕緊退了下去。

    皇帝高呼兩聲,自然沒有人回答,聲音在高廣的大殿中回響。

    皇后道:“陛下不用白費力氣。”

    皇帝掙扎著要坐起身,但剛爬起來便覺一陣頭暈目眩,立即又倒回床上。

    皇后不慌不忙地將他的頭扶回枕上,還替他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動作輕柔,儼然是個對夫君關懷備至的賢妻。

    “陛下還是別亂動的好,”皇后道,“越是亂動,毒發越快。”

    皇帝原本只當她趁著自己病重買通中官將自己軟禁起來,沒想到她還給自己下毒,不由駭然失色,張口結舌,半晌方道:“為什麼?夫妻這麼多年,朕有哪裡對不起你?”

    皇后像是聽到個天大的笑話,以袖掩口笑個不住,幾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陛下以為妾過得很好?”

    皇帝惱怒道:“朕敬重你愛護你,為了你即便子嗣不豐,後宮裡也只有這麼幾個人,你還要朕如何?”

    皇后理了理衣襟,悠悠道:“是啊,陛下待妾不薄。”

    皇帝道:“雖然成婚時許諾過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我沒做到……那時我已打算遣散府中的姬妾,誰能料到阿兄偏偏讓出儲位?我何嘗不想踐諾?可身為天子,開枝散葉便是責任所在,你當時也是答應了的。”

    他頓了頓道:“朕也盡力彌補你了,直到你生下三郎壞了身子,這才讓嬪妃生下庶子,你待四郎五郎他們如何,你道朕真的不知?不過因為愛重你,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皇后打斷他道:“陛下如今是在責怪我這嫡母苛待庶子了?”

    皇帝道:“我不曾怪過你什麼。”

    皇后冷笑道:“陛下是不是忘了,賢妃和淑妃的兒子和三郎只差了幾個月?”

    皇帝避開她的目光:“是你要彰顯他們賢德,親口說要留下兩人腹中胎兒……”

    皇后一笑:“他們的避子湯是誰下令停的?妾知道時他們胎都已坐穩了,妾除了認下還能如何?”

    皇帝道:“朕看你懷那一胎著實辛苦,不願你再遭此罪……”

    皇后眼中滿是譏誚:“陛下可真是替妾著想啊。陛下也知我那一胎懷得辛苦,我吃不下飯,連喝水都吐的時候,陛下在哪裡?”

    皇帝道:“那段時日內憂外患,你豈不知?”

    皇后道:“內憂外患也不耽誤陛下臨幸嬪妃。”

    皇帝惱羞成怒道:“朕臨幸幾個嬪妃又如何?難道還要看你臉色?”

    皇后冷笑:“陛下總算說出了心裡話。”

    兩人一時無話,皇帝道:“翻這些舊賬有什麼意思?你我幾十年的夫妻,再怎麼也有幾分情誼,你就為了這些事毒害我?”

    他眼中隱隱有淚光:“皇后該有的尊榮朕都給了你,燁兒走後你要出家,朕便給你建了寺廟,後宮的事你全不管,朕也沒讓任何人越過你去……”

    皇后厲聲打斷他:“你還有臉提燁兒!”

    她頓了頓道:“你敢不敢實話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燁兒究竟怎麼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