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56章 示威

    江少辭袖口高高挽起, 露出修長勻稱的手臂。他小臂線條流暢,肌理分明,皮膚上還沾著麵粉。他看著鍋裡浮動的白胖子, 十分有成就感:“我發現我在做飯一途上很有天賦。”

    牧雲歸敷衍地應了一聲, 眼睛依然牢牢盯著熱水, 生怕一個錯眼就認不出哪些是江少辭捏的了。她本來想分開煮,但江少辭覺得太見外了,堅決不讓。

    牧雲歸倒寧願他見外一些。

    很快, 元宵煮好了。牧雲歸盛元宵,嘴剛剛張開, 江少辭就說:“不行。”

    行吧,牧雲歸放棄指望江少辭擁有分享這種品德了。

    兩人各盛了一碗元宵, 坐在桌邊。江少辭緩慢舀動熱湯, 頗為感慨:“許久沒有見過這些東西了。非年非節, 我們卻大費周折捏元宵。”

    牧雲歸慢慢吹氣,問:“你覺得浪費時間?”

    “沒有。”江少辭垂下眼睫,看著碗裡這些白白胖胖的小東西, 道, “凡人千方百計延壽, 修士不擇手段變強, 不就是為了有更多時間浪費嗎?”

    牧雲歸輕輕笑了聲, 他今天倒很有哲思。牧雲歸張開紅唇, 小心翼翼在軟糯糯的元宵上咬了一口。這是她第一次吃凡間節日的食物, 她也很想知道,一個能為了它而特意開設一個節日的食物,到底是什麼味道。

    江少辭早年吃過元宵,這碗東西對他而言更多是懷舊, 味道反是其次。相比之下,他更願意看牧雲歸吃。

    江少辭撐著下巴,看牧雲歸淺紅色的菱唇將白軟的元宵咬開,裡面頓時流出黑色的芝麻。江少辭正想問牧雲歸味道怎麼樣,突然見她臉色一變,皺著眉捂住自己的喉嚨。

    江少辭嚇了一跳,當即站起身,座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吱啦聲。江少辭快步衝到牧雲歸身邊,緊緊扶住牧雲歸的肩膀:“怎麼了?”

    牧雲歸艱難地把東西嚥下,過了一會,才終於能開口說話:“你到底加了多少糖?”

    江少辭完全怔住:“什麼?”

    牧雲歸生無可戀地去拿旁邊的茶盞,連灌了兩杯水,終於覺得自己的嗓子活過來了。

    江少辭聲稱自己很有天賦,其實他包的元宵和牧雲歸的還是有不小差距。他包出來的個頭偏大一些,形狀也五花八門,有些還露餡。牧雲歸本來以為自己能分清,沒想到這類煮食下鍋後會自動磨平形狀,牧雲歸盛元宵時,不慎舀了一個江少辭的作品。

    結果,她差點被他毒啞。

    江少辭見牧雲歸沒事,長長鬆了口氣。嚇死他了,他還以為桓致遠發現了他的蹤跡,悄悄給他投毒,被牧雲歸誤食了。

    江少辭心中大石落下後,又覺得不可置信。他從自己碗裡舀了一個,嘗完後又從牧雲歸碗裡分了一個,最後很迷惑地說道:“沒有區別呀,只不過前一個甜一點。”

    牧雲歸眉梢抽了下,都來不及計較江少辭從她的碗裡拿吃的,緩緩道:“你把這稱為,一點?”

    裘虎在演武場練習到天黑,直到眼睛再也看不清劍招,才收工回家。深秋的風一吹,裘虎臉上的汗很快乾了,唯餘背上殘留著涼意。裘虎打著哈欠推門,臉上無精打采,但是今日學舍中的氛圍不同以往,客廳裡亮著燈,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獨特的香氣。

    裘虎看到桌子後面的人影,嚇了一跳,人瞬間精神了:“江……江師兄?”

    江少辭淡淡點頭。裘虎第一反應是去看時間,還好在亥時前,沒有觸犯江師兄的忌諱。裘虎背貼著牆壁,一點一點往自己的房間挪:“江師兄在這裡冥想嗎?我不打擾江師兄,這就走。”

    江少辭不輕不重開口:“站住。”

    裘虎瞬間石化,眼前飛快劃過最近十天各種細節。如果他沒記漏,他沒做違規的事情吧?

    裘虎兩腿發虛,小心翼翼問:“師兄,怎麼了?”

    江少辭單臂靠在桌案上,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他用眼神示意對面的位置,說:“坐。”

    裘虎以一種十分端正地姿勢坐到平椅上,坐老虎椅也不可能比他更標準了。江少辭抬了抬下巴,指著裘虎面前的碗,說:“我和你師姐親手做的吃食。我們同門一場,特意留了些給你。”

    裘虎僵硬低頭,心想這裡面莫非包了□□?他拿起湯匙,哆哆嗦嗦地把元宵放入自己嘴裡:“謝……謝師兄。”

    江少辭眼睛一動不動盯著他。裘虎從沒有覺得自己咬東西如此費勁過,最後他橫了心,心想頭掉了不過碗大的疤,英雄好漢怕什麼毒?他孤注一擲咬開,嘴裡立刻爆發出一股芝麻香和……甜香。

    裘虎被甜的臉皮抽搐,他心想這是放了多少糖,都齁到他頭頂了。然而這還沒完,平素冷酷暴躁不好惹的江師兄竟然湊近了,一動不動盯著他的臉,問:“甜嗎?”

    裘虎被這句話震住了。他性情粗獷又皮糙肉厚,棍棒砍刀他都不怕,但江少辭這句問話卻突破了他的防線,直擊靈魂。裘虎愣住,心裡不斷想江師兄這是什麼意思?真論甜不甜,那必然是甜炸了,但江師兄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問這麼顯淺的問題!這句話一定另有他意。

    裘虎凝固了三個呼吸的時間,最後,他用被甜的有些發啞的嗓子,決絕地對江少辭說:“不甜。”

    他悟了,江師兄詢問他元宵甜不甜是假,考驗他的道心才是真。夫子教過,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這個元宵看似是甜的,但這只是表相,若他只停留於甜,那就是著了迷障。

    由有而見無,由無而見有,所以,真正的答案是不甜!

    裘虎心中轟然一聲巨響,幾乎感動的要哭出來。天哪,江師兄的境界真是太高了,由小見大,見微知著,竟然將高深的道法融在一枚小小的元宵裡,如今還毫不保留地指點他。這等胸襟,這等氣魄,實在太令人震撼了!

    江少辭放心地點點頭,他就說他的味覺沒錯,明明只是稍微有點甜。江少辭對裘虎的識相十分滿意,他敲敲手指,示意道:“你走吧。”

    裘虎起身,深深對江少辭一拜,感激涕零地走了。江少辭心想裘虎能吃到他親手做的東西確實難得,但也不至於這般隆重吧?這時候院門輕響,趙緒林回來了。

    最近無極派熱鬧,無論是修煉派、交際派還是掙錢派都有事可做,基本沒人會留在學舍裡。像江少辭和牧雲歸這種無所事事、不思進取,甚至花一個下午在廚房裡包元宵的,乃是異類。

    就連趙緒林都一出門一整天,現在才回來。趙緒林一推門就被江少辭叫住,江少辭雖然不待見趙緒林,但還是一視同仁,讓趙緒林將元宵吃了。

    最後,江少辭同樣問:“甜嗎?”

    趙緒林白淨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斯斯文文地點頭:“有點。”

    準確說,是很甜。

    江少辭自動把趙緒林的話轉化為只有一點點甜,終於滿意了。牧雲歸從房間裡出來,站在樓梯口,無奈地說:“江少辭,你太無聊了。”

    趙緒林眼神掃過這兩人,笑問:“這是江師兄和牧師姐親手包的?”

    “關你什麼事。”江少辭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修長的腿抬起,沒兩步就走到樓梯口,“我都說了只是少糖,你還不信。你看,他們都說不甜。”

    江少辭一邊上樓,一邊堅持自己在做飯上很有天賦。趙緒林靜靜站在樓下,走廊裡突然伸出一顆頭來,裘虎壓低聲音問:“你也吃了?”

    趙緒林點頭。裘虎期待地問:“怎麼樣?”

    感悟到什麼了?

    趙緒林斯文地笑了笑,說道:“江師兄是奇才,連在做飯上也頗有天賦。不過,這份天賦最好還是不要用了。”

    十月,秋光燦爛,落葉蕭蕭,少華山的樹葉被霜打成深紅,放眼望去蒼綠金紅交相輝映,濃墨重彩,層林盡染。